他刻意摒弃了一切个人推测和未经证实的猜想,如同一位冷静的法庭书记官,只陈述事实,不下结论。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汇报过程中,他规避了任何可能将希斯克利夫公爵直接置于风口浪尖的表述,始终将焦点集中在已公开的证据链和对维尼尼国王的指控上。
他深知,在对上级的正式汇报中掺杂个人猜测与直觉,一旦影响决策,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述完毕,托维再次利落地敬礼,随即退回原位,沉默如一道影子。
李建国没有立即开口。
几秒的静默在投影会场中蔓延,仿佛连数据流都为之凝滞。
他目光扫过眼前林立的光影——不仅是十二联邦的成员,明日帝国、夏朝乃至极冬域的代表皆在其列。可以说,人族世界八成以上的力量象征,此刻尽聚于此。
若只是十二联邦内部事务,大可关起门来处置,家丑何必外扬?更不必牵涉远在亚夏大陆、难以及时驰援的夏朝等国。即便是讨伐魔族或跨境协防,也未必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灯塔此举,目的绝不单纯。
于是李建国抬声发问,语调平稳却字字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那么,灯塔召集我们所有人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如之前所述,目的是协商如何处理罗伊喀瑞亚公国。”丹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那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卖国求荣者,绞刑!”基拉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决绝。
“这是对叛国者新开·温特华·维尼尼个人的处置方式。”丹的视线扫过基拉的投影,补充道,“而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是对罗伊喀瑞亚公国这个政治实体的后续处理方案。”
李建国闻言,脸上浮现一个标准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原来如此,是商量战利品如何分配,或者说,战后赔款的问题。”
“这些都关乎重大利益与权责划分,因此需要各方共同协商。”丹肯定了李建国的说法。
会场内暂时无人再提出异议,沉默中透露出一种默许,默许会议沿着既定的议程继续推进。
丹随即拿出一本厚实的册子,一边用笔记录着什么,一边以平稳的语调继续陈述:“与魔族勾结,证据确凿,新开·温特华·维尼尼已无可辩驳地成为人族的公敌。对他施以最严厉的惩戒,是毋庸置疑的共识。”
“根据现有情报,维尼尼目前仍滞留于其皇宫,并未逃离。我们无法判断他是尚未察觉阴谋败露,还是另有倚仗或后手。因此,当务之急是联络罗伊喀瑞亚公国周边的国家力量,形成合围之势,确保将其彻底剿灭。”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丹的陈述:“合围剿灭?如果他早已备好传送法阵,我们是否要耗费海量资源与时间去布置空间拦截?这代价由谁承担?”
陈阳循声望去。
发言的投影是一位身形娇小的女性。她拥有一头如雪般的长发,尖俏的耳朵从发丝中探出,容貌之美堪称倾国倾城。
无需任何介绍,陈阳便能断定——这是一位精灵。
加拉德瑞尔·阿芙蕾雅·爱新凯伦蒂亚·希瑞艾尼雯娜,一个极其冗长的名字。
这位阿芙蕾雅的投影位于会场中央偏右的位置。
陈阳感到一丝困惑,他清楚地记得,此次会议被强调是“人族内部”或“人族主导”的会议,为何会有一位精灵代表出席?这个突兀的存在,让会场本就微妙的氛围,又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性。
“加拉德瑞尔·阿芙蕾雅·爱新凯伦蒂亚·希瑞艾尼雯娜女士。”丹一字不差地念出那个冗长而优雅的名字,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关于拦截可能产生的资源消耗与风险分摊,正是本次需要商讨的核心议题之一。若初步方案中的交换条件份量不足,各方还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协商。”
他巧妙地将话题重新锚定在会议议程之上,明确地向所有与会者传递出一个信息:无论存在何种疑虑或需求,都必须置于这个集体讨论的框架内解决。
阿芙蕾雅似乎很欣赏这种直截了当的风格,她不再绕弯子,清晰地道出底线:“精灵王国可以提供必要的魔法支援,但前提是,后续的利益分配必须明确保障我国的矿物需求。我们缺少至关重要的秘银与精金矿脉。”
丹闻言,微微颔首,低头在厚重的册子上记录着:“阿芙蕾雅女士代表精灵王国提出矿物资源需求,已正式记录在案。此事项将纳入后续具体提案进行详细审议。”
陈阳注视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已不仅仅是一场针对叛徒的审判会,更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益划分前奏。精灵的入场,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平添了更多变数。
其他人依旧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沉默。
扫清了最初的程序性障碍,会议的进程骤然加速,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
仅仅用了十几分钟,新开·温特华·维尼尼的命运便被毫无悬念地裁定。
死刑。
听到这个结果,陈阳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已是板上钉钉的必然结局。
随着维尼尼的命运被轻描淡写地敲定,会场内弥漫起一种心照不宣的松弛感,仿佛刚刚表决的并非一个人的生死,而只是处理掉一件碍事的杂物。
程序正义的光环依旧笼罩,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转向了真正的目标。
这时,丹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将议题平稳地推向下一阶段:“那么,接下来商讨对罗伊喀瑞亚公国本体的处置方案。”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阳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弥漫在数据流之间的沉默骤然变质了。
先前审判维尼尼时的那种程式化的正义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原始、也更加真实的期待。
一位代表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另一位则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并无线头褶皱的投影衣领。
这些微小的动作,在井然有序的会议礼仪下,泄露了压抑不住的渴望。
他们依旧端坐,依旧维持着赫赫声名与庄严礼数,言辞间充满对“地区稳定”和“人道主义责任”的关切。
但剥开这层文明的外衣,陈阳看到的,是一幅再清晰不过的图景:一群饥肠辘辘的猎食者,正围着一只即将被分食的羔羊,彬彬有礼地商讨着哪一块肉最肥美。
审判替罪羊,不过是这场盛宴前必不可少的、清洁双手的仪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