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终于抬起头,正视着病榻上的女人。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体里藏着的是何等坚硬的灵魂。
“夫人想多了。”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将军在边关为国征战,陛下体恤,安定后方,本就是君主应尽之责。”
“好一个君主之责。”慕卿浔点了点头,不再与他争辩这些虚伪的言辞。她慢慢地,伸出那只几乎没有力气的手。
颜墨想要阻止,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没有去接那道圣旨。
她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了那卷明黄的绸缎上,然后,一点一点,将它推了回去。
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江大人,这旨,我不能接。”
江遇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抗旨?”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冷了下来,“夫人可知抗旨不遵,是何罪名?”
“知道。”慕卿浔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夷三族。”
她坦然地说出这三个字,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既然知道,为何不接?”
“因为我若接了,才是真的将谢家,将我夫君,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慕卿浔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我入了那别苑,明日,送到边关的,就不再是粮草军饷,而是一道催命符。我夫君在前线流血拼命,陛下却在后方,拿着他的妻子做人质。江大人,你告诉我,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她的质问,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遇的心上。
江遇没有回答。
“江大人不说话,是我说错了吗?”慕卿浔惨然一笑,“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恩典,是挟持。我慕卿浔,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我不能让谢绪凌,背上一个被君主猜忌,以至于要用妻子做人质的污名。这个名声,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你要抗旨?”江遇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情绪。
“我不是抗旨。”慕卿浔摇了摇头,她收回手,缓缓道,“我只是……病了。”
“病得快要死了。”
“一个将死之人,接不了旨,也挪不动地方。陛下仁慈,想必不会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吧?”
她就这么看着江遇,将一个死局,一个死棋,就这么轻飘飘地,又推了回去。
她是在赌。
赌新帝不敢公然逼死一个身怀“紫微辅星”预言的女人。
更是在逼江遇。
这道淬毒的圣旨是你提议的,现在,人接不了,是你亲自来传旨的。
皮球,又被踢回了江遇的脚下。
颜墨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夫人会用这种方式来破局。
以命破局。
这是何等的刚烈,何等的决绝!
江遇沉默了很久,久到颜墨都以为他会下令让禁军进来抓人。
最终,他却缓缓地,将那道圣旨收了回来。
“夫人的病,确实很重。”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看来,是需要再请太医来看看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半分停留。
直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颜墨才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声音都在发抖:“夫人!您……您怎么能……”
“我没事。”慕卿浔打断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瞬间萎靡下去,靠在软枕上剧烈地喘息。
刚才与江遇的对峙,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可是……万一他们真的……”颜墨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不敢。”慕卿浔闭上眼睛,低声说,“至少现在,在我‘紫微辅星’这个名头还有用的时候,他们不敢让我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去,备车。”
颜墨一愣:“去哪儿?”
“魏国公府。”
慕卿浔睁开眼,那里面,是破釜沉舟的决然。
“江遇既然把刀递了过来,我就不能只想着怎么躲。”
“我也要……找一把刀,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