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绪凌站起身时,身形晃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迈开早已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殿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谢大人,留步。”
那个先前被他斥得面色青白的言官,此刻却满面春风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哦,瞧我这记性,该称呼您谢参赞了。”那言官故作姿态地拱了拱手,“陛下圣明,知人善用。谢参赞智谋超群,正该留在天子脚下,运筹帷幄才是。北境那等苦寒之地,风霜刀剑的,哪里配得上您呢?”
谢绪凌没有停步,径直从他身侧走过,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那言官也不恼,反而提高了声量,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谢参赞这是急着回府‘参赞军机’去吗?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北境的消息,还长着呢!周老将军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激您今日在朝堂上的‘仗义执言’啊!”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的利剑。
谢绪凌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他穿过长长的宫道,任由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
那不是雪,是刀。
护国府。
当谢绪凌带着一身寒气踏入府中时,整个府邸的下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将人冻结的杀气,纷纷垂首屏息,退避三舍。
他没有回自己的书房,而是穿堂过院,径直去往了府中最深处的一座小院。
院中,几株红梅开得正盛。
一名素衣女子正站在梅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花剪,似乎在修剪枝条。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女子容颜清丽,气质沉静,正是谢绪凌的妻子,慕卿浔。
她看见他,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慌失措,只是平静地放下花剪。
“陛下变卦了。”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谢绪凌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块冰冷的玄铁虎符,只有一半,上面还染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慕卿浔伸手接过,那沉重的分量和刺骨的寒意,让她手指微微一缩。
“阿浔。”谢绪凌终于开口,两个字,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京城,从今天起,靠你了。”
慕卿浔攥紧了虎符,那坚硬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他将你困在了京城?”
“名为参赞,实为囚徒。”谢绪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要我活着,活在京城这座笼子里,等着老师的死讯,等着北境的败报。”
“他怕的,是你和周老将军联手。”慕卿浔瞬间就洞悉了整件事的关窍,“他怕镇北军只知有帅,不知有君。”
“是。”谢绪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线,“这道旨意,是给老师的催命符,也是给我谢家的绞索。他以为把我困住,就能拔掉我们这颗钉子。”
他的手,覆上她紧握着虎符的手背。
“老师在鹰愁涧,将这半块虎符给我,是托付生死。现在,我把它给你。”
“阿浔,护国府,是破局之刃,亦是保命之基!”
慕卿浔抬起头,她的神情里没有半分柔弱,只有一种淬炼过的坚韧。“你想做什么?”
“他要我当笼中鸟,我就在这笼子里,给他啄出一片天来!”谢绪凌的胸膛剧烈起伏,“唤醒府里所有暗桩,我要知道京城每一营兵马的调动,每一个官员的往来。陈文远北上,派我们最好的人去‘护送’他,他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一清二楚!”
“你要在京城,遥控北境?”慕卿浔立刻明白了。
“不。”谢绪凌摇头,“他要演一出君臣相宜的戏,我就陪他演。但他不知道,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棋子,从来都不在棋盘上。”
慕卿浔没有再问。
她只是将那半块染血的虎符,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我明白了。”
她看着他,承诺重如泰山。
“府里的事,京城的事,都交给我。你安心在朝堂上,做你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