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四道身影如石雕,凝固在暗影里,与周遭的树木山石融为一体。唯有阿六焦躁的踱步,碾碎了脚下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主上,一个时辰了。”阿六终于停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根紧绷的弦,“阿三还没回来。我们不能再等了。”
慕卿浔没有回应。他靠在一棵枯死的松树上,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重量,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冷漠的微光。
“我们得回去找他!”阿六的拳头攥紧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回去?”慕卿浔终于开口,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呢?被那两个哑卫钉在墙上,还是被殿里的东西碾成粉末?”
“可他是我们的兄弟!”阿六的呼吸变得粗重。
“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做。”慕卿浔的逻辑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所有情感的温情,“如果他注定回不来,我们现在回去,只是多送三条命。这笔账,划不来。”
“主上!”阿六无法接受这种计算。
“闭嘴。”慕卿浔的命令不带任何温度。他转向另外两人,“阿四,阿五,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沉默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动摇。
慕卿浔的脑中,棋盘在飞速推演。阿三是他最锋利的匕首,擅长匿踪与刺杀。那一声瓦片碎裂,不可能是失误。那是信号。一个用他自己的命做赌注,为他们争取撤离时间的信号。他赌他们能走,也赌自己能脱身。
可他没回来。
时间,是这场豪赌里最无情的庄家。多等一刻,阿三生还的可能就渺茫一分。可若是回去……慕卿浔的指尖划过粗糙的树皮。那两名哑卫的战力,他看得清楚。那不是普通的宫廷护卫,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戮机器。更何况,殿内还有那个苍老沙哑的姜统领,还有一个能呵斥哑卫的头目。
力量对比悬殊。回去,就是十死无生。
“陛下还在等着……”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慕卿浔的思绪深处。皇帝,皇陵,地宫,姜统领……这盘棋,他连棋盘的边角都没摸清楚。阿三的命很重要,但如果他的死,能换来掀开棋盘的一角,那么……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不等了。”慕卿浔突然站直了身体。
阿六精神一振:“主上,我们这就……”
“你们留下。”慕卿浔打断他,开始解下身上多余的负重,“子时三刻,如果我没回来,你们立刻返回京城,将今晚看到的一切,原封不动地禀报给王爷。一个字都不能错。”
“主上!您要一个人回去?”阿六骇然。
“这和你无关。”慕卿浔的声音不容置喙,“这是命令。”
“属下不能从命!”阿六上前一步,“要去,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死吗?”慕卿浔反问,“你们的任务,是把消息带回去。我的命,没有消息重要。”
他不再理会阿六,身体一矮,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来时的黑暗。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快,更决绝。因为这一次,他没有退路。
重回皇陵的范围,空气里的压迫感陡然加重。巡逻的禁军,暗处的哨卡,都比他们来时更加密集。慕卿浔像一条游鱼,贴着阴影的边缘滑行。他绕开了所有已知的岗哨,选择了一条更危险、也更直接的路径。
他再次伏身在那片灌木丛后。
侧殿,依旧静谧得像一座坟墓。殿门紧闭,那两名哑卫如同两尊门神,纹丝不动地守在原处。
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阿三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慕卿浔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有浪费时间去感伤,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扇窗户上。窗纸上透出昏黄的灯光,里面有人。
他没有选择之前的位置。那里,或许已经落入了对方的观察范围。他绕到了侧殿的另一面,那里的窗下是光秃秃的墙根,没有任何遮蔽。
风险极大。
但他必须看一眼。
他调整呼吸,将心跳放至最缓。然后,如壁虎般,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一点点地向上挪动。他的动作轻缓到了极致,连一粒灰尘都未曾惊动。
终于,他的视线,越过了窗棂的下沿。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