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战战兢兢地行礼,慕卿浔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一切。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终于问出了口,压抑了一路的怒火与不解,再也无法克制。
谢绪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院中光秃秃的树杈。
“我不那么做,今夜躺进棺材里的,可能就是我们两个。”他没有回头,话说得平静。
“胡说!”慕卿浔几步冲到他身后,“你立下不世之功,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君,我是臣。”谢绪凌转过身,对上她的脸,“就凭功高盖主四个字,自古以来,能有几人善终?”
“可那是你用命换来的!北朔的兵,只听你的号令,那是我们的保障!”
“保障?”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卿浔,那不是保障,那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刀。今天他能封我为镇国公,明天就能治我一个拥兵自重。你信不信,我们府里,此刻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慕卿浔的唇瓣翕动,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她不蠢,她只是……不甘心。
“我不信。”她固执地摇头,“你只是……只是因为你的身体……你觉得你撑不下去了,是不是?”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最痛的地方。
谢绪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因为我废了?”他往前逼近一步,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所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摇尾乞怜,换他一点可怜的信任?”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卿浔被他逼得后退。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追问,将她堵在廊柱边,“是想看我被文武百官捧上神坛,再被他亲手摔得粉身碎骨?还是想看我学前朝的大将军,手握重兵,最后被一道圣旨满门抄斩?”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慕卿浔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眶发热。
她只是心疼他。心疼他半生戎马,到头来,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换取残生的安宁。
见她红了眼眶,谢绪凌的气势才缓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碰碰她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
“我交出去的,是北朔军的兵符,是明面上的东西。”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解释,“可我留下的,是京畿防卫总教头。天子脚下,守卫都城九门的人,名义上,归我管。”
慕卿浔愣住了。
“我还留下了新军总教头。大周未来的刀,要怎么握,怎么出鞘,由我来教。”他看着她,那双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眸子里,此刻只有洞彻世事的清明,“兵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把刀柄递了上去,可天下最好的铁,还在我手里。这叫自保,不叫认输。”
他不是认输。
他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从前是在疆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如今,是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步步为营地求活。
慕卿浔心里的火,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北朔的铁骑了。
而是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是那高高在上的君心难测。
她沉默了许久,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纸,拿起墨锭,一下一下地,在砚台里缓缓地磨。
“镇国公府的内务,从今日起,由我亲自掌管。”
谢绪凌看着她的侧影,没有说话。
“还有,”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阵亡将士的抚恤名单和章程,拿来我看看。不能让朝中那些人,在这上面动手脚,寒了将士们的心。”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可那份决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谢绪凌笑了。
他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好。”
一个字,足矣。
从此,你是我的铠甲,我也是你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