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她指着左肩的一处连接,“皮绳老化了,剧烈冲撞时会断。还有这里,护心镜的边缘,被钝器砸过,有内卷,下一次再受力,会直接碎裂。”
她指出的问题,连军中最有经验的匠人都未必能察觉。
“我让人换了。”谢绪凌答道。
“来不及了。”慕卿浔摇头,“换,不如补。”
她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不知名金属片,又取出一套小巧的工具。就在这偏房里,她点燃了一盏小小的风灯,开始亲手修补那副铠甲。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谢绪凌就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汗,看着她那双本该弹琴绣花的手,此刻却拿着铁锤和锉刀。
他忽然觉得,皇帝说得对。他要的不是一个帮手,而是一把刀。
可他忘了,刀,也是会伤到握刀人的。
“卿浔,”他开口,“扬州那边,都安顿好了?”
“没什么好安顿的。”慕卿浔头也不抬,“我走之前,扬州最大的盐商换了人。知府大人家的库房半夜失了火,烧得很干净。漕运总督的小舅子,在秦淮河上游玩时,不慎失足落水,至今还没找到。”
她三言两语,说出的却是三件足以让扬州官场天翻地覆的大事。
谢绪凌沉默了。
“你这次去北境,不只是平乱。”慕卿浔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她将那块金属片完美地嵌合在了护心镜的内侧,从外面看,毫无痕迹。“陛下想让你重建北境防线,他想把北朔,变成一把插在草原上的尖刀。这需要钱,很多钱。但国库空虚,户部和兵部的人,不会让你轻易拿到钱。”
“所以?”
“所以,钱,我来想办法。”慕卿浔擦了擦手,“扬州的盐税,漕运的利润,够你养十万大军一年。我会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把钱吐出来,送到北境去。”
她的话,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厉。
这才是她。不是那个在御花园里争风吃醋的慕家小姐,而是能为他守住后方,斩断一切黑手的谢夫人。
就在这时,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是陛下的密旨。”
慕卿浔将铠甲的最后一道皮绳系好,站起身:“让他进来。”
传旨的太监宣读了密旨。旨意的内容很简单,却赋予了慕卿浔在京中几乎等同于监国的权力。凡谢绪凌军务所需,她可先斩后奏,调动三司,直达天听。
“臣妇,接旨。”慕卿浔叩首。
那太监走后,慕卿浔拿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桌上。
“一道圣旨,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她对谢绪凌说,“京城里想看我死的人,从今天起,大概能从皇城门口排到德胜门外了。”
“怕吗?”
“我怕的,从来不是那些人。”慕卿浔走上前,替他整理好衣领,“我怕你回不来。”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这最简单的一句。
天光大亮。出征的时辰到了。
府门外,亲兵已经整装待发。
慕卿浔为他披上那件她亲手修补过的铠甲,最后一次抚平了甲胄上的每一处褶皱。
没有更多的嘱咐,没有不舍的眼泪。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把半个慕家,都押在了你身上。谢绪凌,你要是死在北边,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京城,让整个李家给你陪葬。”
这句狠话,比任何情话都更能让谢绪凌心安。
他低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没有缱绻,只有烈火燎原般的决绝和占有。是承诺,也是烙印。
一吻结束,他松开她,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活着回来,我等你。”慕卿浔说。
谢绪凌没有回答。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府门,翻身上马。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开城门!”
随着一声令下,朱红色的府门缓缓打开。
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玄铁铠甲包裹的、决然的背影。
慕卿浔站在原地,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管家上前一步,低声问:“夫人,现在……”
慕卿浔收回了投注在远方的视线,她脸上的所有柔软和脆弱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备车,”她冷冷地开口,“去户部。我要亲眼看看,李尚书打算怎么给我军的粮草,‘凑’出一个合理的数目。”
京城的战场,已经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