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随着高氏的成长,勋贵们自身也在凋零:侯景反叛、斛律金被解除大司马的职务,尉景接任大司马没多久又病逝,太傅孙腾病逝,于是这两个重要公职又交还给了元魏宗室,实际上就等于回到了高氏的手里,其他人同样病死伤逝,到武定八年,魏齐禅代的前夕,还担任着诸公职位的十人,也就剩下厍狄干、潘乐二人了。
这就是高氏要上位,对怀朔老登们进行压制的结果,其实也是一个正常的新人代旧人、权臣家族压制外臣成长为新皇族的道路,但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意外,那就是高王和高澄之死。
如果说高王的死亡还在东魏众人的预估内,那么高澄的死亡,就完全是意外的人祸了,这使得高氏夺取勋贵们的行动陷入了停滞——实际上,若不是高洋奋发,迅速和母亲娄昭君达成合作、取得各方支持,稳固了高氏的基业,那么今天这个国家姓不姓高、还叫不叫齐国都说不定。
在这种情况下,高家对国家权力的蚕食、对勋贵的打压就不可避免地中止,乃至于修复关系、拉拢讨好了,高王遗言中提到的“厍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可朱浑道元”、“潘相乐”、“韩轨”、“段孝先”,加上娄昭君的侄子娄睿,一起组建出了第二次晋阳勋贵领导班子,通过支持高氏重新成为重要的股东,不仅获得了更多的分红,还能看时机谈一谈股份的持有比例。
比如乾明元年的政变,就是斛律金与娄昭君对股份的再分配,这点和后来的镰仓幕府时期的御家人之乱极为相似,弱小的股东被做掉,持有的股份被摆上桌成为其他人的美食,最终决出一个最强的胜利者。
高氏诸帝和晋阳勋贵,就处在这一种互看不爽、互想吞并,却又不得不携手并存的奇妙政治环境中。
在这种生态下,谁稍微露出弱势,就可能被其他人联手消灭,因此诸多军头将个人的安危看得比国家利益还要重,这不单单只是自私,也是为了生存,而勋贵之下有中勋贵,中勋贵人想把上面的人拉下来,自己出头——出不了头,就迟早要死。
眼前厍狄安定组织的这场聚会,参与的众人也不过是遵循了齐国的底层逻辑、开始上进的一伙势力而已,厍狄安定是厍狄干之子,虽说不是嫡子,厍狄干的大部分遗泽交由嫡长子厍狄伏敬继承,但安定和四弟厍狄洛一起出现在这里,也多少代表了一些厍狄干的军队势力与人脉。
而他都只是一个引子,那么幕后之人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可朱浑道元和万俟普,这两个是高氏忠诚的狗腿子,尤其是可朱浑道元,他虽死,儿子可朱浑元、可朱浑天和通过姻亲与辅政,都成为了高殷跟前的新贵;
斛律金、侯景、潘乐三人都已去世,斛律金之子斛律光被圈禁在邺都,插翅都难飞,侯景的子嗣早就被天保铁锅炖成猴肉煲了,潘子晃则已经是高殷的形状。
孙腾和司马子如只显贵了一代,由于主要掌握文政工作,在他们死后,子孙就被高澄的河北士人班底迅速排挤,失去了诸公的高位,也因为没有军权,在晋阳关系并不深厚;
再去掉刚刚被打掉的娄氏、被带走的韩晋明,去掉厍狄安定本人,还能有这个重要地位的,除了段韶以外,也只剩一家了。
不少人语气激动地发问:“可是长乐王?”
厍狄安定没有回答,而是让出位置,沉重的脚步声自暗处响起,从他的身后、一道隐秘的暗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魁梧的身形劈开阴影,兀自踏入男人的领域,蛮横的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张力,令人喘不过气。
金饰玉佩随着身体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叮铃声,粗壮的脖颈顶着顽固的头颅,使得那张脸生冷而残忍,精心修饰的胡须附着在圆润而发黄的面庞上,像是华丽的雕纹,显出难得的贵气。
男人的眼皮习惯性地耷拉着,仿佛懒得正眼去看任何人。
他就这样站着,站在宴会的烛火形成的暖色光圈边缘,只是审视,并不准备迈入。
头颅微微仰起,让他的下颌抬起一道倨傲的弧线,眼眸泄出的冷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脸。
无人敢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