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画面,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带着泥土的气息和市井的喧嚣,与她记忆中那个永远高坐明堂,威仪深重的帝王形象,奇妙地重叠交融。
她终是几不可察的,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嗯。”
“孩子们……很高兴。”
她没有说自己,只提了孩子。
昭衡帝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他放下玉梳,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声音低柔得如同耳语:“朕也很高兴......真的。”
“看着你终于有了些笑意,看着永宁舔糖人粘了满脸还傻乐,看着清晏清和在泥地里滚成两个小泥猴还咯咯直笑……朕觉得,这样有笑有闹,沾着烟火气的日子,才真真切切像是活着。”
他停顿了许久,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淡淡发香的颈侧,呼吸灼热,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困惑。
“可是仙儿……朕总觉得,你心里还藏着事。”
“告诉朕,好不好?无论是什么,朕都想听,都想……为你分担。”
水仙的身体在他怀中不着痕迹地僵硬了一瞬。
颈间他呼吸的热度,和他话语里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切,像一双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让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几乎要冲破理智藩篱的质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你暗中服用那些虎狼之药,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待我的这份好,这份紧张,到底有多少是因为我水仙这个人,有多少……只是因为我腹中的龙嗣?
铜镜里,映出他带着不安的侧脸。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期待看着她。
她又想起白日里,在登第客栈,他凝视着她,郑重说出“你做的这些,很好”时,那份清晰的认可。
想起这些时日,他虽不解其意,却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她开心的种种举动……
到了嘴边的话,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堵了回去,最终化作喉间苦涩的吞咽。
何必问呢?
问了,又能如何?
无非是两种答案。
若他矢口否认,言辞恳切,她就能全然相信吗?
心底那根刺,一旦扎下,拔出来也总会留下血洞。
若他……若他真的承认了,承认他如此紧张,确有部分是为了子嗣,她又当如何?
撕破脸,愤然离去?
她走不了。
父母族人虽已脱籍,但荣辱仍系于她一身。
她手中好不容易握住的权柄,她推动的女官制度、律法改革,那些刚刚看到一线希望的,像今日少女一样的人。
还有永宁,清晏,清和,以及腹中这个与她骨血相连的小生命……
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一无所有,可以决绝赴死的水仙了。
她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未竟之事。
更何况,离开这深宫,离开他身边,她又能去哪里?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天下。
离开,是否能真正地离开?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波澜都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所取代。
镜中的她,依旧是那个姿容绝代,神色温婉的皇后。
她转过身,抬手,指尖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动作带着一种放缓的温柔。
“皇上多虑了。”
“臣妾真的……只是孕期容易疲累,思绪也难免繁杂些,让皇上担心了。”
水仙主动起身,被昭衡帝梳过的发如绸缎顺滑,轻轻地扫过两人之间。
掠过昭衡帝指尖的时候,他忍不住轻轻用指尖勾了下。
昭衡帝想要分辨水仙所言是否为真,就在这时,水仙突然朝着他靠了过来。
比她还要先到的,是她身上淡淡的苏合香。
紧接着到来的,是印在他脸颊上的吻。
“翊珩。”
“帮帮我。”
她说的,不是臣妾,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