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墓室——仔细看来应该是北宋年间的那座狄青冢。
石壁冷硬,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像是搅动尘封千年的灰烬。
他不是进了陨玉吗?
是的。他记得从自己踏入那个陨玉的洞口起,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走入未知的试炼。
起初是与西王母交手,她的身形缥缈如烟,却每一击都直指灵魂深处。
她不伤其身,而扰其心神。
她用声音,用记忆,用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过往,一层层剥开他的外壳。
然后……陈文锦出现了。
她站在光影交界处,眼神贪婪得令人心悸。
她没有出手,只是看着他,像看一个轮回了无数次却始终不肯醒来的执念之魂。她说:“你死我会活着。”
再往后,一切开始扭曲。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语言,而是烙印在他血脉中的密语。
张家的誓词、古楼地底的咒文、青铜门后的低吟……
它们原本沉睡,此刻却如潮水般翻腾而上,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他看见自己站在祠堂前,年幼瘦小,无措的看着以往对他友善的人,耳边回荡着长老们冰冷的指责:“一个杂种,怎配被称作圣婴。”
他看见自己拿着六角铃铛和天杖跪在祠堂前,被那大长老端来的一碗药汤断却前尘。
他看见自己一次次走入青铜门,背影孤绝,身后无人送行,连风都静止。
他看见无数个“他”在不同时间线上重复着同样的命运。
出生、带回、尊敬、跌入、受训、血包、失忆、守护、消失……
仿佛他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被世代传承的器物。
而最深处的记忆——那一段被家族刻意抹去、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真相——终于浮现。
他曾有过名字。
不是“张起灵”,那是张家族长的代号。
他原本可以是个普通的孩子,有母亲的怀抱,有父亲的背影,有过哭过笑过的童年。
可那一切,在出生那年戛然而止。
有人说说他是“最纯的血脉之人”,必须割断尘缘,剔除情感,才能成为的族长,才能去找自己的亲人。
他信了,他喝了那碗药。
于是,他的记忆被封印,身份被重铸,亲缘彻底斩断。
他们给了他力量,也夺走了他作为“人”的资格。
所以,当他感受到西王母的手穿透胸膛时,竟不觉得痛。
因为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或者说,它从未真正活过。
“哑巴,哑巴。”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熟悉的戏谑,却又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是黑瞎子。
张起灵依旧不动,只是眼珠极轻微地偏转,望向声源的方向。
火光切入黑暗,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举着战术手电,光圈晃了晃,落在他脸上,映出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窝。
“哎哟,还真睁着眼呢?”
黑瞎子蹲下来,眯起那墨镜后的眼,“吓我一跳,以为你死了。能说话不?”
张起灵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嗯。”
“还能回我,说明没事儿。”
黑瞎子哼笑一声,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又缩回,“没发烧,脉搏也稳。看你这样子,躺这儿有些时间了,一动不动的,跟死了一样。”
“我以为……我死了。”
“死?”黑瞎子咧嘴,“你这种人会死?你要是真死了,估计阎王都得头疼——毕竟张家人不好杀哟。”
张起灵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几乎不可察觉。
那不是笑,更像是某种情绪的泄露——也许是疲惫,也许是释然。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的梦。
不,或许那不是梦。
那真是他一生的记忆,是藏在意识最底层的真实。
他一生都在扮演一个角色:沉默的守门者,被算计的‘朋友’,家族最锋利的刀。
可谁问过他愿不愿意?
谁在乎过他有没有恐惧、有没有渴望、有没有……想回家的念头?
没有。
从来都没有。
只有黑瞎子,在梦的最后,坐在门边抽烟,烟头明灭,像是唯一不灭的光。
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满嘴胡话的男人,却是唯一一个从不曾要求他“必须怎样”的人。
他不把他当钥匙,不当祭品,不当工具。
他叫他“哑巴”,带着调侃,却也有种奇异的亲近。
“你梦见什么了?”黑瞎子忽然问,语气难得认真。
张起灵睁开眼,目光沉静如古井,倒映着摇曳的火光:“……一生。”
“哦?”黑瞎子挑眉,“梦见自己英明神武,拯救苍生?”
“梦见……所有人都在合谋,都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