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捻动手上的佛珠,善言道:“施主既然来了,就请坐吧,这未完的棋局,老衲已苦等了一个甲子。”
玉裁不知所以地和老僧对坐,看着已经斑驳的棋盘,问道:“大师,您是说,您在这等了六十年,是为了这局棋?”
老僧笑容和蔼,反问道:“不是施主说去去便回么?棋未弈完,老衲自然要等。”
玉裁听罢,心里暗想,完了,这是个疯癫的老和尚。
老僧左掌竖在胸前,捻动着佛珠,右手推来一盒黑子,和声道:“施主,该你了。”
玉裁也不推脱,伸手便在藤盒里捏出一子,目光在棋盘上随意一扫,便把指中黑子往棋盘的右角一按。
老僧仿佛打起了精神,眉眼中闪出一抹光芒,袈裟一动,手中伸出两指,夹住一枚白棋。
斑驳的棋盘传来一声脆响,老僧的二指死死按着棋盘。
老僧三招棋罢,白子底线落子,棋路缜密,已成金鸡独立之势。
棋盘边角上,玉裁的黑子已被分成东西,不能入气。
玉裁棋艺不精,只读过些《弈旨》、《弈势》、《十决》之类的典籍,手谈起来便只会滚打包收,棋力自然莽撞。
而老僧却一脸肃穆,手下毫不退让,落子如飞,行云流水。
眨眼之间,斑驳的棋盘之上,竟已无半块处女地。
渐渐地,老僧虽然落棋潇洒,但捏着棋子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官子收罢,玉裁自知不敌,便也不再争劫,手筋随意而下。
老僧却似在冥思,佛珠轻捻,手中白子慎重。
一个三劫循环,此时的棋盘上,白子已如茫茫大雪,铺天盖地,玉裁劫材已尽,已成束手待毙之势。
……
二人交手十三招后,盘角曲四,玉裁劫尽棋亡。
一局终了,玉裁见状,云淡风轻地说道:“大师果然棋艺精深,您赢了。”
“大师?”玉裁见老僧不发一言,歪着头问道。
只见老僧缓缓地缩回放在棋盒里的老手,一掬浊泪随之流下。
“六十年,老衲等了整整六十年!”老僧忽然仰天长叹,“施主终于回来陪老衲弈完这局棋了……”
这一声浑浊的嗓音沉如幽钟,久久回响在静谧空**的禅院之中。
玉裁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莽撞,破坏了老僧的棋局,便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拱手拜道:“大师,在下棋艺不精,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谁知那老僧却伸出一手,握住玉裁,和声道:“施主,老衲知道你不是他,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玉裁听得云里雾里,急忙把手缩回,问道:“在下棋艺疏浅,能有幸和大师手谈已是荣幸,只是不知大师口中的‘他’若是来了,能否得胜?”
“胜便是败,败便是胜,”老僧白眉一挑,笑道,“此棋老衲虽胜,却输了整整一个甲子,施主虽败,却胜了天地禅心。”
“在下,在下听不懂……败了就是败了,这下棋跟天地禅心有什么关系?”玉裁听着老僧的话,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棋子分黑白,便是阴阳天地,棋盘纵横十九道,便是大千世界,三百六十一子,便是芸芸众生的禅心。”
“此局已终,老衲终于可以走了……”老僧双手合十,嘴里侃侃说罢,便站起身来,向菩提树的另侧走去。
玉裁不解地看着老僧离去的身影,却觉眼前一亮。
再看时,身前那面原本斑驳的棋盘,此时竟发着通透夺目的光芒。
玉裁揉了揉眼睛,俯身一看,那面棋盘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匣锦盒。
玉裁正疑惑不已,便听老僧的声音自菩提树后传来。
“既然六十年前,施主与老衲有约在先,今日施主陪老衲弈完了这局棋,老衲便要赠你安身之法。”
那老僧说罢,掌端佛珠一捻,便轻飘飘地御风而去……
玉裁急忙呼喊,“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朔风凛冽,山林萧索。
倏尔,只听当空降下两字。
“清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