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陡然,我眼前人的身形一下变大,姬晏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扯得我胳膊发疼,而他的声音已在我耳边响起:“可你不是!你屈尊……你当年见我父王最后一面,你屈尊在那众侯王面前求情救我……你舍下脸面嫁给齐王生下姬暮,都只是因为你自己害怕……!你害怕自己偿还不清我父亲对你的好!……你从来没爱过他,你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弥补你内心深处那些零零星星每日折磨你的良心……你只为你自己……如今,这么多年,你心安吗?!”
他可能怕招来人,声音不大,却像声嘶力竭。
他声音不尖不厉,却又像流沙深陷,将我卷进愈发绝望且无边的黑暗中,无法动弹。
我早就不知自己是不是僵住了,以前无数岁月的纠缠,恨,亏欠……仿佛将我定在了原处。
我极力地想挣脱它,极力想往前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但见眼前的漆黑一片,却不知那是黑夜还是别的什么,耳边也还有一个声音——是姬晏。
他好像一直在说:“……你若真爱我父亲,就不会让他的孩子来这世上背负和我一样杀父之仇!……你生下他,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你自己能好过一点……”
我身子又震了震,跌了一把,好在阿暮在身边,他身子微颤,但将我扶住。
是啊……其实,我为何要生下阿暮……
我也是曾背负过让自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仇与恨,我也曾要为我的父母讨公道……
但是,这时候再想,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真是满心恨意吗?
我好像……对自己要从愧疚与苦痛里解脱出来的渴望,早已远远超过了对宣公与尉迟深的恨意……
父母之仇一定要报,但别的呢?我的心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我以前却从没想过这些。
阿暮与姬晏不说话,我也沉默着,不时,春风又起,吹的周遭的草窸窸窣窣,吹的人快要昏死过去。
“母亲……咳咳咳……”阿暮咳嗽了几声,嗓子似乎都沙哑许多,他开口,才终于打破死寂的僵持,“儿子从不怪您生下我,这些年我活的很好,更感念您将我教养得像这般的好……只是,儿子也希望您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们……”
他话音一滞,仿佛又看了姬晏一眼,声音有些抖,“我们,是一定要找齐王……讨个公道的……”
他说这话,已在我意料之中。
“不过,也不是我们一定要动手,其实,我也可以再等些年……”姬晏又重新后退几步,退到一边,“只是姬暮身上的毒,云舒已查出来了,下毒的,就是齐王。”
我正昏沉,闻言,倏尔一抬头。
阿暮轻轻地,补充:“儿子本不欲让母亲如此早知道,但……恐怕彼时不说,以后也没时间了。”
“……”
封卿辞……封卿辞害的阿暮?
我头脑混沌着,也不知再思索什么,姬晏打断了我的思绪:“若你不乐意,我们亦不勉强……念你曾与我父亲有过情意,等事后,我也不会为难你……”
“不必了。”
脑中或许也就一瞬的疑惑,但也立刻**然无存。他这样的话,说给我,真的很不好听。
我立刻清醒了不少,再轻轻开口:“不必了,不必考虑我,你们既是有兵力,就做吧。”
风停了,有身后树上换下来的枯叶渐渐飘飞下来,飞到我的肩头,触感轻轻,像要感受不到。
我动了动,抬手轻轻拂去。
……
好像,噩梦不再折磨你,不是因你醒了,而是因你累了。
你累得没力气理睬,却终有不累的时候,到那时,人还是会陷入那无边的痛苦与绝望里头。
你不醒来,就永远无法摆脱。
我呆呆滞滞,心头绞痛,却根本哭不出来。如往常,一滴眼泪都没有。
……
我休息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累了。
也不必再侥幸。
这场疮痍稀碎的噩梦,也该醒了。
我站直,扶了扶身后的树,转头缓缓道:“你们兄弟二人……去做吧,哪日都好,我会在他身边待着,确保你们得手,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