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庆幸的想法令南絮多日来的郁结心绪稍解。
不过南絮没注意到的是,在稳稳落地之前,矮墙不远处那颗繁茂的古树枝干上,有一道关切却强自矜持的视线,一直牢牢地笼在她稍显孱弱的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在那个娇小的身影凌空跃起的时候,那道眼神中的焦急几近化为实质,直至对方安然无恙之时才向淡去涟漪的古井一般,恢复原先的淡然。
这一切丝毫没有被此时有些紧张的南絮察觉,她正在思考自己的体质问题时,不远处一串整齐的脚步声突然想起。来不及细想,她忙快走几步退到暗处。
原以为只是丫鬟仆役在洒扫,没想到经过的却是一队身披甲胄的兵士。个个带着肃然的神色,三两地抬着几个漆木的大箱子,其间银器古董若隐若现,显然是刚从各个屋房扫**出的财物。队尾的那个兵士负责收尾,将怀中封条一抖,抹了浆糊往门房一按,“帝敕查封”几个凌厉大字映入眼帘,触目惊心。
眼前光景分明是在抄家,南絮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原先是她想的太过天真,父母亲眷都尽数获罪,独独一人留下性命又怎会是好事?不仅是失去了亲缘血族,连原先借一身才气搏出的官名地位也被碾在了尘土里,这样想来,如今的江礼的境地又怎么会好过,周遭一切都物是人非,该是怎样的凄清无助的心境。
熟悉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南絮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情深不寿香消玉殒的母妃,那日母妃离开她的时候,抑或是她得知父皇将深情抛掷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被一种失去自己珍视的一切的哀戚感淹没。而如今的江礼,遭受的痛楚还要比自己沉重数倍,又该怎样从这样的绝望里挣脱出来呢?
忧愁中,南絮自暗处慢慢走出,忍不住环顾这个她还算熟悉的地界。
偌大的一个院子如今变得悄无声息,庭间的草木似乎都没了生息,霜打了一般,细细瞧去,墙角那株红枫似乎还带着层血光。再想到皇上“尽数诛杀”的怒言,南絮收回视线,不忍再细看。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走动的声响似乎都有回声。在这样的地方只身待着,简直是一种酷刑。
南絮满心苦涩,放低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共情之后的哀戚的情绪向下压了压,往江礼的房间走去。
苍白的日光透过窗棂,撒下一道道利箭般的光束,似要破人心房,给本就凄清的屋房平添了几分惨然。
距离窗子不远的软榻上,倚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影,阴影中的侧脸瘦削清俊,正是近日饱受风波的废相江礼。
冷清的卧房内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酒气,蒸腾出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颓丧感,一如屋内失意落魄的青年。
许是有两日了,家奴遣尽的右相府里毫无人气,少了人打点衣食起居,江礼也不想走出房门,便就着些酒虚晃度日,一日三餐都是醉生梦死。
两日下来,原本翩翩如皎月的清俊公子几乎瘦脱了形,眉眼中不再是霁月清风,而变成了化不开的沉郁。
酒精的催折下,他的感官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光影明暗间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耳畔也时时出现幻听,有时是亲眷投狱时的凄然呼号,有时是父亲尚在府中对他千篇一律的教诲,只有在很少的时候,他才能听到那道心心念念的清冽嗓音,带着笑意声声唤他“江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