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的门大敞着,呼啸的风雨灌入其中,却被里面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赵构是惧怕黑暗的,可是赵构却没有告诉南星,比起黑暗,赵构更怕南星会离开。
一个身处黑暗之中的久了的人,已经早就已经习惯了黑暗,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一束阳光,他发现原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妙的事物,这时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住那道光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
于赵构来说,南星便是那束光明,那束即使粉身碎骨也要留住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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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殿
这几日赵构始终茶饭不思,忽而喜,忽而忧,忽而怒,忽而嗔,让人琢磨不定,身边服侍的人更是极为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赵构。
正如同此时,赵构正斜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脸色凝重,眉头紧皱。
看这样的情景,众人自然更是小心翼翼,文德殿的气氛也有一丝诡异。
这时一位老者缓缓的走了进来,他的眉毛胡子都花白了,银发高束,一身黛青色朝服,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仍然显得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他就是宗泽。
宗泽刚走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又看见赵构手中正握着那卷《长门赋》,心中便有了分晓。
他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们都下去,自己缓缓走到赵构面前行礼道:“老臣宗泽给陛下请安。”
赵构这才出神,竟不知宗泽已经来了,忙道:“爱卿快平身,赐坐。”
宗泽坐在桌侧,问道:“不知陛下今日找老臣所谓何事啊?”
赵构只是拿起了那一卷《长门赋》说道:“近日闲来又读了读前朝司马相如所写的《长门赋》,不仅辞藻华丽,文章雅致,更是情真意切,特别是这句,将相思的情景描绘的这般贴切,使人读之感同身受,悲由心生……”
宗泽看去,那句话正是:“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不由得心生感慨,看了看赵构那满脸的失魂落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相思之苦,唯有经历过,才能解其中之味,陛下可是识得这其中滋味了吗?”
赵构没有回答,只是再看了看这话,明明字字句句写的都是自己如今的情景,这些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无数次从梦境中醒来,隐约觉得又躺在她的身旁。
蓦然惊醒却是一切虚幻,魂不附体般的四处游**,望着窗边的一轮明月,暗自神伤,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有睡熟过,郁郁于心怀,不知幻化了多少感伤。
就这样都坐在窗边,再不能入睡,默默的等待黎明,看着天际乍明复暗,时间如此漫长。
唯有自悲感伤,年年岁岁,永不相忘。”
这赋明明是当年,司马相如写给陈阿娇的,却不想现如今,里面的每一言,每一句,说的竟都是自己。
看着赵构出神,宗泽却也莫名的伤感,自己又何尝不也是一个相思之人呢?想着眼角不禁泛出泪花,强忍住说道:“陛下今日找老臣来,想必不单单是为了要和老臣品酒论赋吧。”
赵构神色微怔,迟疑了许久,问道:“爱卿可相信死而复生一说?”
宗泽眼睛瞪的极大,不禁有些吃惊,看了看赵构认真的样子不似是玩笑,便说道:“陛下是说南星姑娘……”
赵构点了点头……
宗泽大骇道:“这世上那有什么死而复生,魂魄归来?臣以为不过是长的相像罢了。”
赵构没有争辩,继续说到:“听闻爱卿的妻子离世多年,爱卿却再也没有续弦,可见爱卿是钟情之人。”
这么多年了,每每想起离世的爱妻,宗泽总会心头闪过无尽的凄凉,长叹了一声道:“不过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赵构亦长叹一声,“尽是深情之人,但朕觉得悼念亡妻的诗词中,还是苏大学士写的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最能道尽相思之苦啊。”
宗泽感同身受,双眼中说不尽的苍凉,“皇上,臣多年来一直都在想,当年是不是臣做错了,愚忠于先帝,才害的皇上与爱妻天人两隔。”
赵构摇了摇头,“爱卿忠于先皇自然是无错,朕也知道南星身份特殊,先皇下此命令也是无奈之举,但是那年大火中,南星已然死过一次了,便也算没有违抗先帝的旨意,如今她又回来了,是上天眷顾,请爱卿也能放下过往种种。”
宗泽思量了许久说道说道:“老臣认为,这世上两人容貌相似也实属寻常,说不定仅仅是和南星姑娘长的像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无稽之谈,臣恐怕会有人趁虚而入,威胁社稷?”
赵构深吸了一口气,“当年得贵人相助,南星逃出火海,却留下了满身伤疤,如今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朕的身边,朕想让她能够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当年的恩恩怨怨,都随着那场大火过去吧。”
宗泽闻言心头一颤,这些年来他也曾对南星心生愧疚,特别是赵构从未立后,当年的过失险些让他成为了一个千古罪人,他也该放下当年的过往了。
“皇上放心,当年的事情臣不会再提,南星姑娘的身份,臣也不会再让他人知道。”
“多谢爱卿成全。”赵构诚恳的说道。
宗泽忙道:“为君分忧,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若是这样就要居功的话,倒是要折了老臣的寿了。”说着赶紧跪在地上行礼……
赵构上前扶起他,说道:“爱卿不必这般,朕向来赏罚分明,做的好自然是要赏的!先生想要什么,尽管说吧。”
宗泽想了想说道:“多年来承蒙陛下厚爱,老臣也是衣食无忧,别无他求,若是陛下真的要赐给老臣什么的话,老臣斗胆,可否将这《长门赋》赠予老臣一卷,老臣也可睹物思人,怀念亡妻。”
赵构脸色一僵,眼神中划过浓浓的悲伤,深吸了一口气,将桌子上的一卷《长门赋》拿来,双手递给了宗泽说道:”拿去吧……”
宗泽跪下谢礼,感念皇恩浩**,俯身而起说道:“老臣告退。”俯身向后退去……
方欲出门,却听到身后传来赵构幽幽的说道:“爱卿可知,朕纵然想千金买赋,这深情却无人可诉了……”
宗泽身子一僵,心如刀绞,沉声说道:“臣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