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先生的背影在灯火光影中笼罩着安予冉。
“我有我的事，尚未完成。”无先生叹去一口气，“年少时我带你离开是唐突，而这些年我不曾安顿好你，也从未赋予你正常女子该有的生活。国师府大火那日，我也曾想带走你，你跃下马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后我才发现，并非你在我身边才能安康，恰巧是我不能给你安康。辰末待你有心，也愿舍命救你，还你女儿身，发挥你的才能，往后你还有更广阔的选择。”
安予冉认真地听着这段话，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剥开，仔仔细细地领会一遍。
“那你呢？”
无先生转过身，这一次伸出粗糙的手，如同年幼般，轻抚着安予冉的发顶：“我别无选择，从我选择踏入国师府的那一日，就已经放弃了其他。百晓师父在世时，选择我，也是为了如此，我的族人，一直都在等我。”
安予冉想把头深深埋下去，她可以理解无先生的言辞，但易之不能。易之的情绪在心间越演越烈，就如同被抛弃的孩童般，让安予冉胸口拉扯着，整颗心向下坠落般疼痛。
易之无法理解，在赎罪场一起奔跑逃离，用命掩护彼此算作什么；也无法理解，在国师府白浔不愿放手，要将自己安顿在身旁算作什么；更无法理解，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所有的包容宽许算作什么。
这些情绪的落差，在心底，变成了一句并不甘心的话：“这些年来，你看待我是什么？因为觉得，我会耽误你的事情，所以还是将我抛弃了吗？我这条胳膊，是为了你没有的，你怎么还我！”
无先生拭去小脸上的泪，与曾经一样的轻柔，却又与曾经截然不同。
似乎与叹息一并：“还你自由。”
良久无声。
安予冉哭着笑出来：“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坐在最高处，想要成为改变这一切的人。这些，就是你一直以来唯一想做的事。”
“是，这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标。”
无先生与白浔相比，似乎变了些许。
从前白浔眼中枯井般的深渊，如今说出自己的夙愿，一时充满了坚定。他从没有如此外露的情感，在白浔死去后，这情感在无先生的外壳下滋生出来。
就那一瞬间，安予冉忽地发现，白浔真的死了。
死在那日的高墙上。
易之也随着高墙上的尸骨，一并被太阳夺去，他们一同故去在离开城门之前。
还记得第一日看见白浔时，人群中的仰望。
第一次面对白浔时，手足无措的慌张。
还有那院中的松，若是没有被火焚烧，应当已经开花了吧。
“无先生，如果那一天，你与辰末站于对立面，请你放过他。”
无先生的神情中意外地闪过怅然若失。
“我不会对他如何，我自有分寸。”
安予冉看着那木剑，伸手轻轻抚摸上，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得到了答案，却又更让人失落，那木剑粗糙划过指腹，就好像曾经握住白浔的大手般。
“保重，无先生，花很快就会开了。”
安予冉转身，脚步轻飘飘地，踏出屋子。
无先生的目光紧随着那纤瘦的背影，女子装束，万分好看，但他不能再看下去。
屋外只剩下夜风。
无先生取一阵了。
若是此行失败，辰府还有退路，但自己已再无第三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