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红林道:“陈大哥,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陈大王道:“林公子,这光天白日的,我骗你们干什么。”
有秦云叶护着,本哽咽着的小虎壮着胆子大叫道:“他不是我爹,他不是我爹!我爹……我爹早死了……”
秦云叶又惊又气,叹道:“果然如此,可怜的孩子。”
陈大王道:“你这个兔崽子,还不快给我过来。”
秦云叶起身道:“你凭什么骂他。”
陈大王吓得身子一晃,咽了咽口水:“我养了他十一年,我当然有资格管教他。”
秦云叶道:“你这样根本算不上管教,只能叫做虐待。”
陈大王眼露凶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小虎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秦云叶摸了摸他的头,道:“小虎,别怕,叶姐姐在呢。”
陈大王越看越气,要不是喻红林拦在他前面,他早就跳过去了。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啊。”
小虎连忙躲到秦云叶的衣裙后面,害怕地不敢探出半个头来。
小虎哭道:“叶姐姐,他要揍我。”
秦云叶低头问道:“小虎,你想过去吗?”
小虎连叫道:“叶姐姐,我不过去。”
秦云叶点了点头,对陈大王道:“你听到了吗,他说他不想过去。”
陈大王又要发怒,喻红林连忙把他拉到了门外的大树底下,劝道:“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小屋内秦云叶正在给小虎洗脸,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刚才还哭得停不下来的泪人儿现在却笑不拢嘴。
喻红林收回目光,问道:“陈大哥,可是有什么苦衷?”
陈大王叹了口气道:“林公子,你同我一样,都是男人。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若是叶姑娘也在,我是万万不会说的。”
喻红林心中好笑,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过这样的理由。
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道:“望子成龙,这也是人之常情。养了十一年的儿子,就算不是亲生的,感情也浅不到哪里去。”
陈大王脸上一暗,忽激动地道:“林公子,你可知道,我陈大王也是有亲儿子的!可是我已经十一年没有见过他了!”
喻红林一愣道:“那你的儿子,现在在哪儿?你可知道?”
陈大王点了点头:“知道。”
“你既然想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已经永远也找不着他了。”
陈大王忽然抱着头痛哭起来,整个人也彻底萎靡下去。
喻红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力量,能把这刚强的汉子折磨至此。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陈大王才从苦痛中平复回来。
“我本不是这白云山人,我是羲和人。”他开口说道。
“羲和。”喻红林差点儿怀疑自己听错了,惊道,“羲和族三年前不是……”
一提起羲和,陈大王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落寞来。
“没错,信仰太阳的羲和族在三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已经彻底消亡了,只剩下几个流浪四方的子民。”
“你还活着,羲和就没亡。”
喻红林盯着陈大王的眼睛,想了半天安慰的话,仍是没几个字眼。这确实非他所长。
陈大王有点迷惑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触动。
“谢谢你,林公子。”
喻红林道:“我其实不姓林,我叫喻红林。”
陈大王道:“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个好人。”
太阳落山,二人作别陈大王父子,秦云叶颇舍不得小虎,喻红林让陈大王郑重做了保证,今后再不动用蛮力。羲和族人指日为誓,那便是生死之诺,她才答应。
这一夜投宿在一间破祠堂之中,分席而睡,谁也不说一话。
喻红林闭着眼直到午夜露水滴下,方才睡着。睡也不太深,迷蒙间又自醒来,正神我两忘,抬眼陡然见窗边有一个清丽的影子,半靠坐在台上,一边梳着头发,似乎在幽幽观月。
轻柔如雾的凉风吹过她的发梢,像一袭吻地的华袍,衬得她直入踏梦而来的宫阙仙子。她似乎融进了这月色之中,喻红林不觉看得痴了。
她似乎倦了累了,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往这边走来,喻红林连忙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头高举,喻红林起身四下不见秦云叶,只道她不辞而别,登时乱了阵脚,急忙出门去寻。天空中渐渐飘起雨来。
喻红林行到一处,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喻红林拨开竹丛一看,下方不到十步处却是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
溪水中鱼儿乱戏,虾米横穿,怡然生趣,好不自在。
秦云叶正坐在下游河岸边泡脚,看见喻红林来了,脸上一红,连忙从水中起身,拾起一旁的靴子穿上。
喻红林心中稍定,暗笑道:“她总是比我爱干净许多。”
便向下游行去,与秦云叶会合,正快要走到,突听大路上一人高吟: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
事间关,景阑珊,黄金不富英雄汉,一片世情天地间。
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声音高昂激迈,卓然不羁,凛然生出一股睥睨之气来,竟也是一曲山坡羊。较之陈大王所吟,气更雄厚,神更奇崛,意兴遄飞,有骨力之别。
秦云叶笑道:“这白云山上牧民还不少。”
两人从溪边离去,爬上山坡,翻上大路,只见拐角处一长袍人正倚杖而来,口中念念有词。但看他神情洒脱,脚步飞快,走在雨中衣袍却是半点不湿,乍一看去穿着与一般的牧人无异,但那眼中的桀骜之意却绝非寻常之辈可有。
两人皆是心下暗自心惊,不知这人是何方神圣。
那长袍人却似根本没将喻秦二人放在眼中,仍我行我素,且行且吟,未有丝毫反应。
就要从两人身旁离去,忽而凝步转身,将目光移到喻红林身上,冷笑道:“小子,难道你是个贼吗?”
喻红林只道他故意取笑,也不动怒:“在下可没偷你的东西。”
长袍人道:“某两袖清风,诚然你无一物可取,但你衣下的那柄剑,可真是你的?”
喻红林登时大惊,他特意将白墨藏在外袍之下,就算站在身前细看,也绝察不出什么痕迹。
白墨虽断,仍是一柄锋利兵刃,于他更是意义非凡。入火狱时白墨被缴入审慎司,楚荆不知何时竟偷了出来,上岸之后才刚刚交还给他。
可这长袍人是如何察觉到的?
秦云叶仔细观察着这长袍人,心中愈发觉得骇然,此人外看似是极为懒散,脚步松弛,毫无章法,实则却是身法精妙,无一处讨巧,更无一处破绽。
喻红林朗声道:“自然是在下的。”
“好!”长袍人喝一声彩,反是兴奋起来,“今日运气不错,竟叫我碰上剑谛的徒儿。”
喻红林一惊,怕又生出什么误会,忙辩道:“前辈怕是认错人了,在下的师父并非是剑谛。”
“你说的是实话?”
“你我萍水相逢,我又何必骗你?”
长袍人听他说话坦**,不似作伪,松口道:“某姑且信你一回。”
“多谢前辈。”
喻红林心中不安,不敢回头,携起秦云叶的手便往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