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修鬼祠(new)(1 / 2)

三年后,江成月抱着怀中软乎乎被襁褓裹着却兀自伸出香香嫩嫩的小手想来抓他的小人儿有些手足无措,呆愣了半晌,他抖了抖,怀中婴孩因而裂开水水润润的小口,开心地笑起来,露出粉红的还未曾长牙的小牙肉和右颊的小梨涡……确实是个可爱得过分了的小人儿,眉眼看起来也颇像他娘亲。

那两只小手张牙舞爪,终是抓住了擎昌君衣襟前垂落的长发,捏紧了就不放,跟所有孩子一般,抓住了什么都要往口中送。他父皇急忙笑嘻嘻地迎上来,把江成月的头发从小家伙的魔掌中拯救出来,笑道:“这小东西就是贪嘴,像朕……”

江成月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还好意思说。

西乾襄帝上前来极熟练地将孩子自擎昌君手中接过,将他小脑袋搁在臂弯,拍了拍孩子的背,将怀里的小娃娃颠了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脸幸福满足的慈爱微笑。

江成月打量了一下四下,见这个寝宫内室隐蔽的神龛布置得分外华贵,顺手操起供桌上一个供果咬了一口,果汁在口中四溢。可他一个鬼君根本尝不出味道来,他依然满足地又将咬了一口的供果原样放了回去,这才对眼前已经身为九五之尊的袁凡孛没好气地问:“你这么千方百计召唤了本君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一下你儿子?”

襄帝嘿嘿笑了两声才道:“叫仙君见笑了……叫仙君见笑了……实则上,一直想要多谢仙君当年成全,无奈未曾找到机会。”

江成月微怔,心中不知怎么起了一个疙瘩,他转头掩起了自己有些尴尬的神色,问道:“他娘亲可还好?”

三年未曾见了。

襄帝笑道:“托仙君的洪福,母子平安……妡儿现下也吃得好睡得香。”

江成月嗤笑了一声,又道:“陛下倒也未曾亏待本君……我说怎么西乾上下忽然兴起了祭拜本君这么个不曾担任任何神职的鬼君?竟不想原是上行下效。”他看了一眼先前放在供桌上咬了一口的供果,反正原本就是要供他的,他自然不必客气。

襄帝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孩子快满月了……不知可否跟仙君讨个吉利,想叫仙君护佑这孩子平平安安……”

江成月心道跟一个鬼君讨“吉利”真是亏得你想得出来。他不语,伸手在孩子满是柔软胎发的头顶轻轻一抚,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袁凡孛盯着手中的爱子,慈爱笑道:“若羡……”

……

袁若羡十九岁这年,庸城。

江成月双手撑在城楼上看着远处安营扎寨大数万大军,再回头看看庸城城内中老弱病残不到数千人,压低的呻吟和一蹶不振的死气弥漫,不由地凝起眉头。

他收回手,朝城楼内走去,他的身形顷刻间消失在空气中,再现身时已经入了主楼最华贵的内殿。

徐以妡一身华美装饰,独自跪坐,面前矮几上设了几碟精致小菜,她兀自执起长柄玉壶将自己和对座的玉杯中都斟满美酒。

江成月缓行几步掀了袍角坐于对面,拾起她刚刚斟满酒的玉杯,昂头饮尽,然后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徐以妡微微笑了笑问:“去哪里呢?”

江成月怔了怔,反问道:“你……想去哪?”

徐以妡苦笑了下,执起面前的杯子,一手捉了衣袖,颇为优雅昂头也饮尽了杯中美酒。沉默了许久她道:“即便你可以带我离开,亦不过是隐姓埋名了却残生罢了……有什么意思呢?”

江成月愣住了,很久才带着一丝疑惑问道:“这样,有何不妥吗?”

徐以妡不答,又给江成月和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兀自执了自己的杯子又一次饮尽,沉默了一会儿她笑道:“公子从来不懂我。”

江成月:“……”

两厢沉默,江成月看着眼前容颜妍丽,满头翠玉着装华贵的妇人,虽保养得当五官并未大改,叫从前却多了叫人不敢逼视的肃杀贵气,那合该是一个在权利巅峰沉浮多年之人才会有的。

眼前的人只叫他觉得陌生。

不是山谷中那个明明恐惧到了极致却鼓起勇气怯生生同他对话黑瘦善良的小女孩;不是入了冥司跟在他身后多年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老妪;不是徐府那个颐指气使古灵精怪笑脸盈盈的娇俏少女……

一晃百年……他和她至于如斯境地,竟有些形同陌路。

这一次,如果不又是玄清告诉他西乾襄帝阳寿已尽,他都不会知晓襄帝驾崩之后,他们母子竟落到如今这番绝境。

他记起当年他将她救回之时,一时气愤同她说过“此后再无相干”,他没想到这丫头真就这么血性,当真当此后再不相干,即使走投无路,也再没有找过他。

想到这里,擎昌君不由有些懊悔。

徐以妡盯着自己的酒杯,喃喃似自语:“公子从不知道自己看似温柔谦和的外表下,对人有多么残忍。”

江成月:“……”

徐以妡笑了笑:“说来……也不怪你,怪我自己贪心。前世我遇见你,记了你一辈子想了你一辈子,若不是手腕上这个印记,我会只当是自己作了一个离奇美梦,你只是个不经意出现在我梦中的仙人,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可是偏生,竟又让我遇见你。遇见了就罢了,你又待我太温柔太好了,好到我会错了意,以为我只要再多努力一些,你便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