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若羡盯着躺在他怀里的徐以妡神色凄楚哽咽道:“母妃她……”
两厢沉默许久,江成月沉声道:“她过世了……”
袁若羡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步履蹒跚几步走了过来,“噗通”跪在了他母妃尸身旁边,浑身微微颤动,默然垂泪。至亲离世,他的泪自然止也止不住,他自幼所受教养自不必说,没有捶胸顿足嚎啕恸哭,只是勾着头轻声哽咽好一会儿。
江成月任由他发泄了半天,才慢慢收了泪,擦了脸,俊美容颜显现出几分麻木来,想来从他们被围庸城这么些时日,袁若羡其实也早料想到他和他母亲可能免不得都是这个结局。
又许久过后,他睁开眼,看向江成月,哑着嗓子解释道:“我曾在父皇内设的神舍中,得见过仙君画像。父皇也曾对我言及母妃从前同仙君,诸多渊源。他说仙君曾数次搭救我母妃的性命,还说我能出生也是全靠仙君成全。”
江成月默默点了点头。他一介鬼王,姓名和本相都是隐秘中的隐秘,西乾民间有祭拜他的,神龛上多也就供个牌位,未曾见过神像或画像。皇帝陛下内设神龛却有他画像,说得过去,毕竟,袁凡孛见过他的本相。
只这么短短几句,擎昌君便对眼前的年青人颇多好感,他父皇母妃将他教养得不错。江成月本还以为他会质问自己既然数度救过他母亲,为何这一次却不救;亦或是如一般贪生怕死之辈,痛哭流涕跪求自己搭救他。
江成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莹儿,沉声道:“守好你母妃的……”“遗体”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若羡伤心地点了下头。
两厢沉默许久,擎昌君道:“你满月之时……本君见过你。”
袁若羡抬起一张讶异的脸,他未曾要求,江成月只能自己先主动提及:“本君还曾答应过你父皇,会护佑你一世平安。”他看着眼眼前的年轻人,直言不讳,“你并未生有君主命格。本君或可护佑你平安离开庸城,却保不了你位登大寳……也就是说……离开此处,你便再不是皇子龙孙……”
袁若羡苦笑道:“仙君,我明白的。”
江成月点了点头:“我带你离开这。”
袁若羡直起身,朝他郑重拜了拜又道:“多谢仙君。不过在此之前,羡儿有一事相求……”
江成月道:“你说。”
袁若羡道:“庸城唯今,所剩义士一千五百七十一人,舍人宫女三十七人,皆是对我母子二人忠心不二,护佑至今……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子龙孙,不要荣华富贵,哪怕从此后穷困潦倒一世清贫……但也断没有抛了他们独自逃命,任由他们被敌军围歼铲灭的道理。仙君……羡儿不求别的,但求仙君能容我带他们……一起走。”
江成月愣住了。
袁若羡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人,苦笑着郑重又拜倒在他面前,道:“仙君若是实在为难……羡儿也不愿做这个独自潜逃的懦夫。便请仙君成全,容羡儿和他们死在一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羡儿不愿一世活在愧疚之中。”
擎昌君看着拜倒在地缩成了一团的身影,叹了口气。
袁若羡或许是因为同他父皇一样,生来被保护得太好了,虽身在高位,却又难免带了几分天真。可难道又能说,他错了么?他的这份天真或许不合时宜,不符他的身份,甚至会带来灭顶之灾,招致杀身之祸……但他的善良和天真本身绝不应该是错,甚至可以算是他身上最难能可贵之处。错的,是尔虞我诈,是诡谲的权斗,因此,擎昌君无法责怪他。
许久,他道:“容我想想。”
两人又静了下来,恰在此时外面隔着城墙隐隐传来高声吆喝,袁若羡似乎对这声音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地只当没有听见。
江成月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内殿,他将自己传送至城楼上,城楼上正值守戒备的士兵被凭空出现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警惕地将手中的武器纷纷对准他,江成月恍若未见,兀自盯着城楼下方十余丈外骑在马上高声吆喝的西乾皇城军。
那人嘴中来来回回重复高叫着:“楚王殿下有诏,得妖妃徐氏首级者,不计叛国,食邑千户,封一等侯,赏黄金万两!得景王首级者,不计叛国,食邑两千户,封一等侯,赏黄金十万两!”
庸城内老弱病残们都神情木然目光呆滞地听着,不置可否,闷不吭声。
那位楚王殿下,襄帝第二子袁若离,袁若羡的皇弟,也是他母子的主要政敌。正是他趁着襄帝驾崩,借着遣皇贵妃徐氏携景王袁若羡守灵三个月的借口,将莹儿母子调离了寿陵,围堵在庸城,企图一网打尽。
好在徐以妡这么些年的宠妃也不是白当的,早做了部署,两厢拼死一搏,到底是她母子敌不过楚王朝中位高权重树大根深,落到如今仅剩千余人被围困庸城缺水少粮负隅顽抗。
此刻……楚王又如此高调策反……
江成月转而看了眼庸城里仅剩的那千余人??——袁若羡口中对他母子二人忠心无二的千余人一张张绝望木讷的脸,不由地蹙起眉头。
城楼下那皇城军的士兵还在高呼,却忽而声音一顿,紧接着身首分了家,头颅飞起老高,血液喷溅而出,闷不吭声栽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