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珩走在前，江成月跟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这两三里路的距离若是步行，也须得两盏茶的功夫。两人静静地走着，除了脚下踩断树枝枯叶的声响便再不闻别的声音了。
江成月是个非常受不了这种寂静的人，快走了几步赶上他，默默小心翼翼地牵了李云珩的宽袍大袖，李云珩意识到袖间一紧，也就是淡淡地回头睨了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江成月鼓起勇气道：“阿珩，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李云珩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擎昌君委屈巴巴地说：“我……见你不和我说话了……”
李云珩道：“平日里不理睬你的时候也多……难道次次你都觉得我在生气？”
江成月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还是因为他现下打心底里觉得心虚。仔细想想，若是提及从兮明……关于他自己生前干过的事儿是绕都绕不过去的一个梗。
他正兀自思前想后，李云珩忽而道：“我并不是非要在入昆仑幻境前和你提起这个人不可。不过你需得知晓……昆仑幻境并不同于别个。如果是深埋在你心底连提及都觉得隐痛的人……那么他在幻境中与你与我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你要做足准备，要有直面他的勇气。”
江成月一怔，抬眼看向他，李云珩此时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许久江成月道：“阿珩……不是的……你别误会，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关于他，我……”
李云珩深吸一口气问道：“不是什么？他不算是深藏在你心底的人么？”
江成月一时语塞。
李云珩神色更加阴沉地凝了凝眉头：“你敢说……像对你那位葬身恩人一般，告诉我他与你而言只算是兄长，是挚友？”
江成月怔怔地后退了半步……
李云珩握紧了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怒色，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江成月忽而紧紧捉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问道：“我从未向你提及过他……你怎么知晓，他……年长于我？”
李云珩没有回答。
江成月缓缓放开他：“你究竟……还知道我多少？却没有告诉我？”
李云珩慢慢回过头，脸色阴沉，声音如冰：“你这是在质疑我？”
江成月一怔。
两人僵持着，呆立了许久。
昆仑幻境近在眼前，混元级神器，入内极有可能是回不来的凶险，而这关键的档口，居然能吵起架来……江成月深知不应该，可是现下即便勉为其难互相都镇定下来，如此情绪波动后，入内昆仑幻境？在彼此心中都存有芥蒂的情况下？
实际上他哪里有资格去怀疑？扪心自问，他有将自己的一切坦然告知李云珩过么？如此，他凭什么要求李云珩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有他不知如何开口的事……李云珩难道不能有他不知如何开口的事？
江成月叹了一口气，严肃认真地盯着李云珩的双眼，郑重道：“阿珩，诚然……我无法坦然地对你说，从兮明于我只是兄长是挚友，事实上，他于我而言如兄如父亦师亦友，羁绊极深。我现下近三百岁了，可我这近三百年来唯曾对你一人真正动过心，我也是从不走回头路的，既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即便你要了我的命也是我心甘情愿自己要栽在你手里的……你是我交付性命来信任的人，我怎么会质疑你？”
李云珩显然未曾想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坦然，心跳在猛然由狂怒到狂喜的剧烈转变中失了节奏，两耳轰鸣，眼中竟涌起一阵酸涩模糊。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勉力维持着淡然，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然而那簌簌颤动的眼睫和眼中一抹格外明亮的光，都泄露了几分主人内心的震惊和激动。
许久，他垂了眼眸，低声朝他解释道：“还记得龙庚镇对面那间茶楼么？”
江成月一怔，调动久远的记忆，这才记起来……正是他和李云珩一百五十一年前那分别的黑暗夜晚来临前，曾一起去过的。当时里面宾客盈门，说书人惊堂木拍得山响，声情并茂讲得……正是灵越峰和广陵府的事……
那时，当着李云珩的面，他整个人都僵直了，窒息了一般只想拉着李云珩赶快逃出去。
莫不是那时候就被李云珩看出了破绽？！
果然，李云珩抬眼看向他道：“当时你的神情实在有异……让人不得不注意到那个说书人说的。再加上先前我们路过广陵之时，你曾对我说过生前是广陵人士……如此，答案自然昭然若揭。”
江成月恍然大悟，且不仅如此，先前在泰室山藏书楼，泰室山那几个弟子闲聊中也算是将自己生前的身份公布了，广陵府和灵越峰当年是玄门多么轰动的一件案子，李云珩又不傻。
江成月低了头，这才知晓自己果然错怪了他，而且适才那样的一问，有多伤人。
他正兀自检讨，李云珩早已经气消了，见他这模样居然反倒有些心疼。微微叹了一口气，忽而对他道：“手。”
江成月看向他，不明所以。
于是李云珩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将自己的手伸在半空摊开，掌心朝上，道：“手给我。”
江成月见他转变话题，知晓是雨过天晴了，旋即恢复嬉皮笑脸：“左边右边？”
李云珩道：“随你。”
江成月便将左手置于他掌心，然后一阵灵光闪过，两人的手腕上自动缠绕并系上一根金色丝线，触感轻柔若无有，却实实在在将两人手腕连在了一起。
李云珩解释道：“这段灵线是玉卿华天上神所留的锦袍上的缝线，由神力孕育，得生于天地，和昆仑镜的神力一本同源，所以……昆仑幻境内的灵压对它不会有任何影响。除非同是混元级神器，否则是斩不断的。一会儿我们入内昆仑幻境之后，受昆仑镜灵压，无法御剑和瞬传，只能靠徒步……你记着，千万不要解开手腕上的灵线。无论是现实空间还是不幸跌入幻境……只要手上的灵线还在……你就可以顺着灵线找到我。”
“嗯。”江成月点点头。
李云珩看了一眼前面雾气弥漫的密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