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纵火间,还能听闻那些被他们用结界禁锢在厨房暗室的平民惊恐绝望的哭喊,同门闻之动了些恻隐之心,看向陈昭辉道:“陈师兄,咱们……任由他们……烧死?”
陈昭辉道:“不忍心?”
同门急忙道:“不是……”
陈昭辉冷笑道:“那就对了。要记好,咱们收捡灵越峰火场时,发现多少仆役和平民尸体?这,便是对他们的祭奠!”
同门只好道:“是。”
陈昭辉冷哼一声,一摆手。同门急忙跟在他身后。几人走到大殿前的空地,和抬着江成月的人汇合,陈昭辉这才好整以暇地四顾了一番广陵府熊熊燃起的大火,道:“走吧。”
几人御剑而起,随着陈昭辉前行,飞了好一段距离,有人有些疑惑,开口问道:“陈师兄,咱们……这是去哪?这不是回灵越峰的路。”
陈昭辉道:“随我来就是。”
众人不再多言,只得闭嘴乖乖跟在他身后。
许久之后,众人终于御剑路过一处荒野山谷,陈昭辉止了脚步,四下顾看了一番道:“此处甚好。”众人正莫名其妙,但闻他风清云淡对抬着江成月那两人道,“把他丢下去。”
众人大惊,一时没有动作。许久,不可置信问道,“您是说……将江公子扔下去?”
陈昭辉道:“有什么疑虑?”
同门道:“这样,咱们回去如何同其余人交代?毕竟江成月是为了灵越峰……”
陈昭辉道:“先前不好交代,是因为跟着江成月回来的有二十余人,现下他们这帮人折损到只剩下几人,还惧他们作什么?”
众人一时默然。
陈昭辉道:“不然难不成你们还想将他带回灵越峰,和白泽君葬于一处?别忘了,灵越峰是遭谁灭的门!!!他体内,可是广陵府江氏血脉,他也配?”
此言一出,众人彻底沉默了。
陈昭辉看了下谷底,道:“此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拿来给江公子做葬身之所,是最恰当不过。放手吧……”
那两名架着江成月的同门闻言垂目看向被他们架着的江成月,却见他浑身几乎都不能动弹了,可是一双眼尚半张半合,不知是否是听闻了陈昭辉此言,颤了颤眼睫,不由一惊,心道难不成他还有意识?可陈昭辉发话了,也不敢不从。其中一人蹙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江公子……别怪我们。”说着他率先松了手,另一人就算尚且托着他也支撑不住,任由江成月的身体如同折翅的蝶,飘落到谷底,发出一声巨响。
在落地的一瞬间,江成月还尚有意识,本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又从高处坠落下来,若不是九窍聚灵术的余威,他本应该立即摔死过去才是,无奈他深受巨创,浑身的骨骼几乎都摔碎裂了,却仍旧还有最后一丝神识尚存。他凭借最后的力气试图翻一翻身,试图去看最后一眼那几个将他就这么丢弃在荒野的灵越峰同门……却最终未能动弹,便叫剧痛伴随黑暗扑面而来。
待江成月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两个——准确的说,是他的魂魄和身体已经分离了。然后他仔细蹲地查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肉身……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见自己俯趴朝下,姿势十分不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将自己的尸身扶正,手掌从尸身上穿体而过之时,他才想起来,现下自己魂体状态,根本触碰不到自己的尸身。
江成月默然守着自己的没有人会为他收尸的尸身,变作了荒山野岭里的一只孤魂野鬼,大约是怨气太足,一时半会儿竟还不能消散,而且灵智健全……只除了,不能离了自己尸身方圆十丈左右的位置。
想他生前也曾在从兮明面前任性骄纵如同被兄长宠溺坏了的幼弟,可从来未曾想见过自己最后的下场是暴尸荒野。
陈昭辉确实选了一处好地方,那处山谷位于深山最里面,平日里人迹罕至,江成月不记得被困在自己尸身边几年……唯一能见的,唯有自己的尸身一点一点腐败发臭,尸液横流,最后皮消肉陷,唯剩下累累白骨。
白日里他仅能借助一处山石的凹陷勉强将自己的幽魂塞进去,但每日总有一两个时辰山石的阴影不足以能遮挡他整个身体,于是他只能日复一日有几个时辰被阳光灼烧,抱着头如同鸵鸟一般尽可能地缩成一团,在烈阳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吼……
只有夜晚皎月高悬,凉风习习时,才能踱步到自己尸身前瘫坐,静静观察着尸身的变化。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知道我不配……可是……”他毫无意识的呢喃,双目空洞,心底只剩下绝望和恐惧,一遍一遍絮絮叨叨地念叨:“有没有人啊……有没有……好心人……为我收个尸吧……”
“老天爷……求求你了……”
“让谁给我……收个尸吧……”
“或者……叫我魂魄飞散也好……”
“我真的……不想……再被困在这里了……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那些年里,他试过无数次,无数次半透明的指尖都一次又一次从自己尸骨间穿过,无论他多么努力,无论他多么渴望,终是拾不起自己的遗骸,无法自己同自己落葬。
他呆坐在自己尸骨旁边,日复一日只剩下悔恨和反思,为何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兮明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啊……”
他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耳边好似有狂放陌生的嗓音高吟着唱词,佐着敲击梆子的节奏,那旋律幽怨深长,似透着不甘又似透着怜惜:
“叹恩重……义孝难全啊……唾弑亲……屠父灭门,惜年少……儿命黄泉啊,呜呼,嗟惨痛哎……议论千古……”
江成月拼命捂着自己的耳朵,想要将那声音屏蔽在外,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唱词始终如同催命的咒语一般在耳边回旋。他心中隐隐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他总觉得这首曲子在哪里和谁一起听过,却无奈记忆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唯有在听闻这首曲子之时的惊恐和慌张还深埋于潜意识中,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