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月已经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只能维持了目瞪口呆愣愣看着他的样子。
宇殊又道:“公子该知晓……我这仇,是谁替我报的了吧?”
江成月好半天才想起来,回道:“李……李云珩?”
宇殊点头笑道:“对,李云珩。”
宇殊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天上飘着大雪,那人一身戎装,轻甲狐裘,雪白的衣摆在寒风中猎猎翻飞,他坐在椅子上,两条结实的小腿漫不经心交叠在一起,蹬着一双帮面都一尘不染的白靴,一双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冷冽至极,恍若要和寒天雪地融为一体。天地间唯一一抹异色是他脚下离得三丈之处那一滩慢慢凝结变作黯黑的血迹。
李云逸早已经哀嚎不出来了,磔刑受了一半,割肉离骨,**身子血流成河。
宇殊当年身死之后怨气不消凝成恶鬼,欲找李云逸索命的,可惜李云逸虽非修士却深谙此道,凭着手里的权势驱纵那些大修士为他卖命,既擅于谋害别人,又擅长防护己身,宇殊根本接近不了他,反而是被阵法困于寿陵宫中不得出,魂魄渐消。
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困住自己的阵法有变,出于好奇大着胆子前去查探究竟,便一头撞上李云逸惨死于他面前这一大快人心的景象,不免有些激动,漏了自己行踪。
三军阵前,所有人都被眼前李云逸受刑的惨状震慑住了心魂,愣愣地盯着那一处,又惊又惧,唯有李云珩忽然状似不经意般微微侧了侧首睨向一处。
宇殊与他四目一对浑身一怔,忽觉受制于人,不得动弹。好在李云珩只是随意扫过一眼,便收回目光,那禁锢住他的力量便也随之解除了。宇殊于是也没有走,参观完了全程。
听着别人管李云珩叫“五殿下”,宇殊才想起这么个人来,而且记起了另一件事,五皇子是自小养在宫外修行的,这才恍然大悟李云珩怎么一眼就看得见他。接下去的多少日,宇殊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收他的意思,便远远跟在李云珩身后,看着他。
新帝忙着登基庆典,好不容易闲下来,遣散宫人,随手捏了个招魂阵法,宇殊便不由自主地具形在他面前。
李云珩开口第一句便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宇殊愣愣地摇了摇头,老实回答道:“不记得了。”
“生前什么人?”
宇殊又一老一实报上了身家姓名,李云珩顿了下算道:“有两年多了。”
宇殊愣愣地又点点头。
李云珩道:“仇敌已故,你怨气也该消了,不好好去冥府转世投生……跟着我做什么?”
宇殊想了想道:“卑职……想报恩。”
李云珩微微笑了笑道:“不必。这是李云逸与我之间的仇怨,与你无关。”
宇殊怔了怔,知道不应该,却实在没忍住,问道:“陛下与他不是……骨肉手足?缘何仇深至此?”据他先前在朝堂所知,李云珩远在寿陵之外,便是夺嫡之争本也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不是?什么时候兄弟俩结下如此仇怨?
李云珩却是半晌没答,许久说了这么一句:“他若是有九条命就好了。”
宇殊一时没明白过来。
李云珩冷笑道:“着他这么惨死一次,根本不及泄我心头之恨分毫。”然而具体是何仇怨,他还是没有解释。
后来宇殊才知晓,李云逸虽死,他五弟却是连他的魂魄都没有放过的。再后来他入了冥府真正见过炼狱十八层才为李云逸叹道,他实在该在落入李云珩手里之前,果断自行消了神魂才对。
宇殊为人固执,为鬼自然也一样,决定的事没有办到绝不言弃,再则,他见李云珩当真没有伤他的意思,更加放下心来留在他身边。李云珩也没有刻意遣他,随他去了。再过了些时日,李云珩见他真不走,甚至在寿陵宫中专门为他劈了一处修习场所,丢了几本书和几件利于鬼修的法器与他。
宇殊着实有些诧异,新帝身为凡修不仇视阴祟鬼物就罢了,这般纵着他扶持着他又是什么道理?但不管怎么说有了李云珩的帮助,他倒是迅速强大了起来,于是欠李云珩的恩情似乎又更多了些。
宇殊跟了他有大半年后,觉察到这位新帝的异样来,他没有后宫,没有宠臣,没亲近之人,没兴趣爱好,甚至没有喜怒哀乐,似无欲无求,除了政务只有政务,孤独而又急切地将朝堂捏合重整,不惜代价。他似为的不是什么长治久安徐缓图之,只是慌乱地弥补自己犯下的什么错误。后来他明白过来,新帝许是根本没有想要在这个位置上久待。
他图的是他离开之后朝堂的安宁。
宇殊又一次明知不应该却是在忍不住问道:“陛下莫不是……本没有想要坐这个位置?”
李云珩顿了顿回道:“复仇是一回事……我若真因此将宗邖毁了搞得民不聊生……以后见了他,大概……会被斥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