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淮山忙递上一个温柔的微笑,柔声又说一遍怕他适才没听清:“白鸾……和银芒,叫我给捡了……”他叹了一声,又道,“虽然损毁严重,但……好在器灵未死,又毕竟是灵璧宫仙君的神器,好生养着,重新修复……还是可以用的。你放心,夜某别的不在行,修复法器这一类的活还是可以胜任的,必当竭尽全力,将这两件法器修复好……”
锻造法器,现下天下他一夕山人屈居第二,普天之下找不出那个第一来,他承诺的竭尽全力何等价值,不言而喻。
江成月盯着他,转动迟缓的脑子,知道自己该道谢的,可嘴唇抖了半天,都未能将道谢的话说出口。
夜淮山当然也不会介意,刚想趁热打铁说两句安慰的话再着他去喝药,无奈江成月又收回视线,颓废地垂了头。
夜淮山一时怔然,又无计可施了。
气氛重回尴尬沉默,夜淮山愣了半晌,又想起另一件事儿来,忙道:“呃,对了……”他低头由自个儿袖笼中掏了半晌,忽摸出一个小小的黄色事物来,递到江成月跟前道,“这个是你的吧?先前我跟那群玄门中人去收拾残局的时候,恰看见两个不知哪门的小弟子嬉闹,手中抛耍着一物,有点儿眼熟,细看才发现是这个……先前在虞焰氏——”
他还没说完,江成月忽然激动地从他手中将那物夺了过来,因为太过急切,甚至将夜淮山的手抓得生疼,夜淮山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粗鲁无礼的模样。然而,待他看清江成月脸色的表情,又被他悲戚的神情震得心中一痛。
他见江成月双手将那物捧了,五官都扭曲了,脸色由惨白涨得通红,稍倾,泪珠一颗接一颗无声地坠在了掌心捧着的那个丑陋不堪的荷包上。
“成,成月……”夜淮山不由有些担忧地唤了他两声。
江成月充耳不闻,满心都是命运无力相抗的绝望和悲愤。他何曾不知晓这般在人面前痛哭流涕的姿态丑极了,可是贯来好面子的擎昌君此刻却完全控制不了情绪。他知晓,他自己腰间还挂着的那只绣工鬼斧神工的虎头荷包并没有丢……那么这一只,便只可能是李云珩留下的。
他曾与昆仑幻境中看到的那个预言般的场景,曾叫他因此惧怕不已于是数度想将这两只不祥的丑陋荷包处理掉,还曾因此和李云珩闹了好几回……最终,命运不可逆转地一一应验了。
昆仑幻境……果然不止是幻境而已。
他竭尽全力地睁了一双泪眼去看手中的东西,那被绣得鼻歪眼斜的虎头嘴角还上扬着,并不能被眼前之人的悲痛侵染分毫,兀自露出一个堪称憨态的笑。荷包数处似被利刃划破,又沾满了灰尘,残破不堪。可擎昌君将那物紧紧双手握了,贴在心口,昂头任由泪自脸颊滑过,顺着下颚、脖颈、锁骨……直开辟了几条水淋淋的道路隐没进胸前的领子里。
一边的夜淮山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他一只荷包会引得他这番悲痛欲绝的模样,可江成月的悲伤感染了他,只能长吁短叹地陪坐在一边,双手放在膝上不安地磨蹭着膝处的衣料,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江成月用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些情绪。他记起先前自己送李云珩这只荷包的时候,其实算得上是临时起意,正好自己需要一个,又想着叫李云珩将他手里的那半只鎏火珏给了稗儿,那时又刚跟李云珩互相明了了彼此心意,他便心念一动,当补上个信物似的,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只是这物实在太廉价又太粗糙,送出去之前他其实犹豫了好久。李云珩收到后欣喜的样儿又叫他十分愧疚,便是没有昆仑幻境这一遭,他都一直有计划要将这两个丑荷包给换了,没想到……阴错阳差,直到最后一刻,这丑陋的玩意儿都被当成了承载了两人之间感情的维系。
他曾问李云珩要用来装什么,他回他:“自然是重要的东西。”
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的擎昌君猛然明白过来,那件“重要的东西”怕是跟自己有关。他轻轻拉开抽绳,打开那个荷包,里面未曾内置乾坤袋一类的法器,这荷包便只是个普通的荷包,被什么撑的鼓鼓囊囊,似乎是块布料。江成月将里面素色的布料翻出来,被塞在荷包里挤压得很小的布料猛然膨开,从里面蹦出一个小小的似木质的黑色东西,掉在了江成月腿间的被子上。
夜淮山都跟着十分好奇,用两指捏起那物凑到眼前仔细辨别半天,又看了好几眼江成月手里不规则的几层布料,疑惑道:“这是?”
触手滑腻的质感,三层不同的面料却都是材质上乘,江成月沾着泪的眼睫颤动着,唇瓣露出一个温暖而苦涩的微笑。
从中衣到外袍到罩纱三层,是当年被他划破的凌霄殿弟子服的袖口;包着的那颗……当是李云珩和他同咬过的那颗杏核……他以为不经意的时候,那人早将他的一切看在了眼里,小心翼翼将他留下的东西珍惜起来,留了百多年,成了与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