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人经过一晚的惊吓,总是会静静地思考一番的,可惜这人是得过且过的公蛎,除了看美人儿、吃美食,其他一概懒得费脑筋。
公蛎手头有了银两,哪里还能在窝在家里,一连两日疯得不沾家,很快便将银子花了个八八九九,早将毕岸的告诫忘在了脑后。
第三日一大早,不顾天气寒冷,先去瑞蚨祥照着毕岸那身做了套衣服,又带着胖头去吃了一顿烤全羊,还给汪三财也打包带回两斤来,丢在柜台内上趾高气扬道:“财叔,专门给你带的!”
汪三财却不领情,反而皱眉道:“赚钱如储水,花钱如流水。还是悠着点吧!”又板着脸数落胖头:“家里的米没了,你也不惦记买去,今晚吃什么?!”
胖头领了钱,一溜烟儿地去街口买米。公蛎回房了换了衣服,寻思去找个青楼喝个花酒,刚走到正堂,却见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好巧,来的竟然是昨晚见到的玲珑。她穿一件青花麻布小袄,脂粉,恬静贤淑的样子如同邻家女孩。
公蛎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姑娘有何贵干?”
玲珑正打量着柜台里的摆设,看到公蛎,注目看了一眼,含羞施礼道:“听说忘尘阁汪老先生对古玩深为在行,我来估个价。”说着拿出一个白绢包着的东西来。
当铺业务一共分为三种,首当其冲自然是典当,其次是售卖,再一个便是估价。所谓估价,即充当中介进行价格评估。常有业余藏家为了了解自己收藏的宝贝价格,或者有宝物要转让、产生破损索赔等,便会请一个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方,对宝贝价格作出一个客观评价。汪三财做典当行业多年,对玉石、兵器、字画、帛巾等各类物件皆有相当研究,不过如今玉器产业发达,北市各大玉器行都有专业的鉴定师,当铺承接这类业务已经极为稀少了。
汪三财正在接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公蛎忙用托盘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满脸惊异。
这是块玉珏,同公蛎前日从小武身上得到的那个有几分相似。半环形、玉质老厚、不过上面并非兽头花纹,而是半条兽尾,同样雕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卡槽的方面也同那块相反。
玲珑显然注意到公蛎表情的不同,探询道:“先生可见过此物?”
公蛎对玉石了解些皮毛,哄哄那些农夫白丁可以,这个却真不知是什么玉,装模作样查看了一番,信口开河道:“此玉看来年代久远,当属古玉。上面雕刻龙纹,应为皇家之物。不知姑娘从何得来?”
玲珑未答,眼波在公蛎脸上流转了片刻,抿嘴笑道:“小女子原以为汪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丈,没想到如此风流倜傥,年少英俊。”
公蛎还是第一次被年轻女子当面夸赞“年少英俊”,顿时心花怒放,道:“过奖过奖。不才是这里的掌柜龙公蛎。”
玲珑嫣然一笑,道:“原来是龙掌柜。那更要请教了,我这块玉珏,大概价值几何?”
她小小年纪,却举止端庄,不卑不亢,同苏媚的娇俏和珠儿的热烈大为不同,不由令人生出几分亲切随意来。
公蛎小心地捧起玉珏,装模作样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正绞尽脑汁搜寻合适的措辞,只听身后汪三财惊叫道:“这个……这个玉珏……哪里来的?”
公蛎就势递给汪三财,故作谦逊道:“财叔见多识广,还是由财叔先过目为好。”
汪三财慌忙将手在身上擦拭干净,但并不接玉珏,只是俯身细看,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凝重。玲珑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看着汪三财的表情变化,道:“老先生……有何高见?”
汪三财看了良久,这才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下玲珑,激动道:“敢问小娘子,这东西从何而来?”
玲珑脸上一红,道:“这是我一位……好友送我的礼物。”看她含羞的样子,看来同这位所谓的好友,定然关系亲密。玲珑又道:“如今家道败落,便想请汪先生估个价,看值不值得继续收藏下去。”她对着汪三财,眼睛却含笑看着公蛎。
公蛎挺胸收腹,摆出一副威严之相。实际上见自己手里那块同这块相像,正支起耳朵认真聆听。
汪三财绕着托盘看了又看,迟疑道:“从这块玉珏的雕工、沁色、图案来看,像是……避水珏。”
玲珑重复道:“避水珏?”
汪三财捋着山羊胡子,犹豫良久,方道:“避水珏是先秦名玉,据传有避水之效,为先秦丞相李斯之物。听说失传已久,老朽只是见过它的图样。”
这么说,自己那块也是避水珏了?公蛎没想到自己捡个大漏子,不由大喜,争着道:“这是什么玉,怎样才能避水?”
汪三财对公蛎这种一见女人便忘了自己掌柜身份的做派十分不满,瞥了他一眼,摇头道:“避水珏为圆形,一条螭龙首尾相连,这个,只是其中的一半。”他指着旁边的卡槽道:“另一半应为螭头。”
公蛎差一点就要说出剩下那一半可能在自己那里了。
汪三财命胖头端了一盆水来,用白帛垫着拿起玉珏,放至水盆边,道:“我当年做学徒时,曾听师父说过,避水珏逢水而生阴气,水分两边。佩戴者出入水火之地,如无人之境。”
四人目不转睛盯着水盆。但水面平静,纹丝不动。
汪三财看起来比玲珑还要失望,叹道:“唉,师父说,玉器辟邪,原本也是佩戴之人讲求心安而已,所以这个避水之说,估计也是以讹传讹。”
公蛎兴趣高涨,自告奋勇道:“要不,我们去请你师父他老人家出山?”
汪三财白了他一眼,道:“我师父已经作古十多年。”
公蛎忘了,人的寿命同得道的非人不可同日而语。
汪三财将玉珏调换方向,摆弄了多次,都不见水面有任何异动。公蛎正迟疑着要不要把剩下的那块拿出来,只见汪三财失望至极,摇头叹气道:“只道避水珏重现天日,却原来……”
玲珑莞尔一笑,轻声轻气道:“这却无妨。便是它能避水,难道我会拿着它跳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朝公蛎一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