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 2)

周围死一般寂静,听不到任何声息。这种感觉,如同那次公蛎被困在千魂格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团怒火在公蛎的胸腔中燃烧。妈的,老子好好地做自己的掌柜,招谁惹谁了?一出门就碰上这种鬼事情,还让不让人活了?

公蛎破口大骂。眼见面前又有两条石阶出现,公蛎上下都不选,咬紧牙关,从没有围栏的石阶一侧跳了下去。

伴随着耳边的风声,噗通一声,公蛎跌落在另一层石阶上,几乎疼得晕了过来,良久才哼哼着,勉强爬起来。

石阶之下,浓雾弥漫,深不见底。

公蛎弓起身体。身上的鳞甲竖了起来,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尾巴一摆,又跳了下去。

这次做好了准备,摔得比刚才轻多了。就这样一层层坠落下去,连续跳了十二层,公蛎终于跌落在了一块平地上。

浓雾缠绕,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公蛎不辨方向,只能在地面上摸索,连滚带爬的,走了大概丈余,脚下一空,差点闪了下去。幸亏早有防备,忙稳住身体,伸手往下探了探,仍探不到底。但判断sp;公蛎无法,只能沿着边缘往前爬行,爬了几步,从地面上抠出一块石头来,作为记号。

如公蛎想的一样,这是个圆形的地面。用来做记号的石头骨碌碌滚了下去,在公蛎敏锐的听力下,噼里啪啦的滚动声长得让人绝望,这也让公蛎失去了继续往下跳的勇气。

后悔不该不听毕岸的话,偷偷跑来如林轩;后悔不该擅自闯入老者家中,更不该信口开河;尽管公蛎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说的哪句话怎么就得罪了老者了……如今再说什么后悔都来不及了。这个不同于千魂格,用木头制成,一把火烧了;也不同于扃骸皿,砸了便是……

但躺着等死,实在不是公蛎的性格。

既然这个空间是圆形的,周边走不通,走中间好了。最好能找到这个圆形空间的正中位置,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公蛎调整了一阵内息,索性闭上眼睛——反正睁着眼睛只会令眼睛酸涩,什么也看不到——转过身朝中间位置走去。

蛇类的平衡性和方向性一向很好,尤其在没有光线的地方。公蛎这次更加用心,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走了多少步。

从这边到对面边缘,一共二十三步。走到对面边缘之后,公蛎重新调整位置,再次直线走过,数到第十二步时,公蛎站住,将准备好的小石子放下,接着继续重复刚才的直线。

几次在第十二步的时候踩到小石子,公蛎确定自己已经找到了正中位置。

但公蛎沮丧地发现,正中位置同样是石头铺就,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公蛎终于折腾不动,一屁股在正中位置躺了下来,手指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一块稍微突出的石头在他的反复用力下,有些松动。公蛎一边咒骂老者,一边下狠劲儿,很快将这块石头挖了出来。

这块石头一移开,地面出现一个碗大的坑。但周围的碎石仍然十分牢固,无论公蛎如何用力,抠得指甲生疼,再也动不了分毫了。

公蛎火气腾地上来,拿起挖出来的石头照着地面死命砸了下去。

两石相击,嘣出火花来。就在这一瞬间,公蛎发现判断的没错,自己正站在一个圆形八卦台的正中。

公蛎瞬间来了精神。继续砸下去,借助微弱的火花电光,公蛎大概了解了周围的环境。

公蛎被困的这个八卦台,四周雾气缥缈,不知底下是虚是实,但阴阳鱼正中,各有一个拇指大的反光亮点,公蛎猜想,这个鱼眼可能便是破阵的关键。但奇怪的是,头顶之上,是漫天的白幡,上面画着猩红的字符,十分诡异。

公蛎正想看仔细些,不料手中的石头在反复击打下,竟然裂成了几半,无论用哪一块都不足以再发出火花。

公蛎丢了石头,按下心神,慢慢挪到八卦台边缘。闭目想了一想,直行六步后,开始蹲下摸索。

出乎意料,公蛎摸遍周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刚才看到的光滑点。继续往前走,穿过中点,走到第十八步,地面依旧粗糙,并没有找到阴阳鱼的眼睛。

公蛎嚎了起来,一边干嚎一边骂毕岸。至于为何要骂毕岸,公蛎也不知道,但总觉得自己倒霉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哭,公蛎忘了方向,只好摸索着来到边缘。但只走了三步半,便一脚差点踩空,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之下,公蛎忘记了嚎哭。自己之前步过多次,从一侧到另一侧一共二十三步,但刚才在十八步的点上,刚走了三步半便到了边缘,难道……

公蛎屏住呼吸,仔细调整好方向,重新踱步过去。

一共十九步,比第一次步量的时候,直径整整少了四步。

——这个八卦台,正在缩小。

难以想象它一直缩小下去,被封闭在这个空间中的公蛎会有什么结果。公蛎不敢耽搁,重新计算了阴阳鱼眼的位置。

这次很顺利,在第五步处很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光滑的“眼睛”。但它只有拇指大小,似乎刚好嵌在一块石头中间,严丝合缝,又坚硬异常,无论公蛎敲、打、挖、抠,都不能动它分毫。

一盏茶工夫过去,八卦台的直径只剩下了十五步,要不了多久,只怕八卦台会小到只够站立的位置。公蛎彻底没了法子,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摸着怀里的木赤霄,想着胖头和阿意,眼泪掉了下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公蛎只觉得空间越来越逼仄,头顶上漆黑一片,像个巨大的棺材盖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想当初,王瓴瓦[5]被活活闷死在棺材内,大概同自己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吧。

公蛎忽然想起,刚才石头击出火花时,明明看到头顶上有无数张白纸幡。

公蛎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站起来冲着头顶的空气中乱抓一起。手上似乎明明抓到什么了,但又像水一样流走了。

没有光线,陷入无尽的黑暗,比饥饿、恐惧更让人崩溃。公蛎已经懒得再去丈量八卦台的直径了,猛地抽出木赤霄,一边狂叫一边冲着空中乱劈乱刺。

耳边忽然传来“嘶——”的一声,伴随着纸张的抖动声还有东西燃烧的呼呼声,面前忽然一亮。

但眼睛已经不适应亮光,只觉得一团团的红光在头顶上晃悠,却看不清是什么。正用力眨眼,忽然一个重物掉了下来,先砸在公蛎背上,然后落在了地面上。

一个人微弱叫道:“隆兄……隆兄……”

头顶的经幡在燃烧,发出清冷的光,但灰烬并未落下,反而飘向空中。隐约看到江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比公蛎还要狼狈十分。

公蛎惊喜万分,一把抱住他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事,只听江源道:“快……躲开!”公蛎往左边一躲,一道金光顺着额头划过,落在地面上印出一条狭长的痕。

天上的经幡燃烧完了,周围重新陷入黑暗。江源软塌塌地靠在公蛎胸前。公蛎收了木赤霄,紧张道:“你怎么样了?刚才怎么突然不见了?”

江源的声音有些颤抖,努力说道:“刚走在石阶上,忽然掉了下去……里面不知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偷袭和攻击我……你呢?”

公蛎丧气道:“我一直困在此地,攻击倒没有遇到,可是也出不去。”忽然想起空间缩小问题,忙一手拉着江源,大概丈量了一下,发现直径只剩下了七步。

江源呻吟了一声,他的伤似乎很重。公蛎唠唠叨叨地说着从江源不见之后自己的遭遇,问道:“这里的空间越来越小,你有什么办法吗?”

江源一言不发,朝一旁倒了下去。公蛎连忙去扶,却摸到了一大块黏糊糊的血迹。原来他已经昏了过去。

砂石隐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间在收紧。公蛎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些,似乎因为有了江源陪着,比一个人时心安了几分。公蛎将江源平放在地上,坐在他身边,也不管他听到听不到,只管苦笑着自说自话:“没想到我们会死在这里,也算是好兄弟一场……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太自私。阿隼说啦,我这个人,从来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吃喝玩乐……今晚看到那些稻草人做的伙计,我便知道,如林轩不是简单的精怪幻象……要是毕岸在就好了,他知道如何破这种局……”

公蛎流下泪来。这次流泪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江源。江源家境优渥,人才品貌一流,对自己亲如兄弟,却被自己连累。

“能认识你真高兴……”公蛎抹了抹眼泪,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试图帮江源止血,“……其实刚开始认识你只是惦记着你出手大方……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公蛎呜咽起来。

空间仍在收窄。两人的腿不得不弯起来,才能勉强坐下。公蛎摸了摸江源的鼻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上黏糊糊的,到处都是血。

公蛎同江源背靠背坐着,瞪大眼睛,徒劳地想寻找一点儿光明:“我没有家人……希望你外公早日康复,他一定盼着你回去吧……妈的!不行,我要带你出去!”公蛎愤怒地捶着地面,手又触到那个光洁的平面。

那是阴阳鱼的“眼睛”,已经同圆心很接近了。或者等两只阴阳鱼眼睛同圆心重合,自己和江源,魂魄便会永远禁锢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了。

一瞬间,公蛎甚至怀着好奇猜想,施法者站在外面看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呢?一个寻常大小的鸟笼?一个鸡蛋大的琥珀?还是一个拇指大的珠子呢?

公蛎动了一下,帮江源收了收腿,摆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手下的这个“眼睛”是阴鱼儿的,还是阳鱼儿的呢?要是手上有合用的工具,把这颗“眼睛”撬下来就好了。

阿意真的完全忘了她同自己的约定吗?公蛎怜惜地摸着怀中的木赤霄,想着阿意花瓣一样的嘴唇,狠了狠心,朝阴阳鱼儿的“眼睛”刺去。谁知江源昏迷中腿部一抖,木赤霄碰在他的伤口上,他发出一声呻吟。

公蛎激动地道:“你醒了?”

江源只是哼哼了一声,便没了声息。公蛎怔了怔,小心地移开他的腿,拿木赤霄再次刺向阴阳鱼儿的眼睛。但手下稍微一用力,吧嗒一声,木赤霄手柄与刀刃分开,折成了两段。

公蛎心疼得如同剜了自己的心头肉,带着哭腔自责道:“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能用一柄小木剑去撬法眼呢……”

后脑勺忽然一冷,一阵酸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公蛎软绵绵地躺倒下去,在昏迷的一瞬间,却看到天上繁星闪现,月色半掩,白须白眉的老者站在自己跟前,面无表情。

但他却长着一张黄鼠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