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苗圃距离鹰嘴潭,一个城东一个城北郊外,骑马都要一个半时辰。
公蛎心无旁骛,贴地疾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街道旁的店铺和树木飞快地后退。
不知不觉中,公蛎的脚和腹部离开了地面,并越飞越高。洛阳城灯火点点,那些如同玩具盒子一样大小的民居和黄豆大的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显得渺小而可爱。洛水、磁河、涧河如同三条闪烁的玉带,同城中萤火虫一般的灯光一起,与天上的星辉交相呼应。
公蛎忽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曾经多次如此俯瞰洛阳城。
掠过高高低低的邙岭余脉,温煦的和风吹着公蛎坚硬的鳞甲,浑身通泰,四肢舒展。公蛎忍不住发出一声呼啸,对着广袤的星空吐出一口浊气。
从高空中看去,鹰嘴潭犹如一个长着长尾巴的蝌蚪,又像一只流泪的眼睛,泛出微微的红光。但周围并无人活动的迹象。
大半夜的,龙爷控制阿意来鹰嘴潭,做什么呢?——他坚信阿意是被“控制”的,而非其他。
略一分神,身子顿时沉了下去,吓得手脚乱刨;这么一乱,越发控制不住平衡,一个倒栽葱直直地坠落下来。幸亏鹰嘴潭周围树木多,公蛎挂在瀑布上方的一棵灌木上,脑袋被枝杈撞得金星直冒,好久才回过神来。
为何会飞起来,公蛎不知道;为何又掉了下来,公蛎更不知道。他看着自己长满青麟的身体和强健有力的脚爪,心中又纳闷又激动。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正剩下鹰嘴潭的瀑布声,飞溅的水珠落在旁边的树木和石头上,发出均匀的沙沙声,竟然有几分动听。公蛎心中嘲弄地想,早上刚从这里出来,今晚又来了,自己同这个鹰嘴潭倒是有缘。
鹰嘴潭并无什么异样,平静的水面偶尔泛起一两个诡异的漩涡。公蛎盘在树上休息了一阵,觉得还是及早做好准备,刚从树上垂下半个身子,准备绕到瀑布一侧去,忽然从嘈杂的瀑布声中分辨到一丝异样的声音。
公蛎像树枝一样倒挂着,隐藏在灌木丛中。
是脚步声,细而轻盈,随之而来的还有魂牵梦萦的丁香花味道。
两个壮汉抬着一个滑竿在瀑布前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站定。水雾之下,阿意同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美艳不可方物。
公蛎却嗅到一股干稻草的霉味。
带阿意来鹰嘴潭的两个男子,竟然是稻草人。公蛎弓起身子,做好攻击的准备。
两人放下滑竿,前面的男子伸出手臂,对着瀑布慢慢做了个划水的动作,那个样子,似乎将瀑布当成了一个巨大的门帘,从中间往两侧打开。
一滴凝结的水汽,落在公蛎的额头上,滴落在了眼睛里。公蛎却一眼都不敢眨,只待稻草人有什么异动,便要跳下去救她。
水流仍在继续,瀑布却分开了。瀑布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灰白色石壁。
稻草人踏水而行,来到石壁前面,从怀中取出一只朱砂笔,熟练地画了一个门,然后闪身躲开。
咔吱吱一声响,石门慢慢开了,稻草人折回,两人抬起阿意,快步进入。公蛎箭一样弹出,在石门合上之际,跟着闪了进去。
稻草人抬着阿意,走过一条长长的黝黑过道,转弯之后,眼前大亮。
一个农家院落,不,是农家窑洞,中间五孔联排一线大窑,左右上下各有两排小窑,砌得极为齐整,上圆下方的圆拱形门窗上面贴着窗花,每口窑洞前挂着一个灯笼;还有几口阔口散窑,里面堆放着柴米粮油之类的东西。院子中间有一片草地,大窑门口摆着一个造型怪异的石雕双头蛇,透着一股邪恶。
公蛎连忙将目光移开。
窑洞上方,是浓密的树林,从缝隙中可以看到点点星光。
原来这里竟然是邙岭上一个巨大的天坑坑底,也不知巫教如何找到这么隐蔽的一处所在。
稻草人将滑竿放下,闪到一边垂手站立,瞬间恢复了呆滞死板的僵硬姿态。公蛎则躲进了排水的小沟渠之中。
近入口一侧的窑洞门开了,两个戴着面巾的女人,一副梨园教习嬷嬷的打扮,急匆匆走了出来,看了看稻草人和阿意,其中一个声音年轻些的,疑惑道:“还没到子时呢,怎么就来了?”
另一个年纪大的手里捧着一个美人面具,上去给阿意带上,冲着年轻那个道:“别让它们站这里,搬厨房去,明天做饭烧掉。”
年轻嬷嬷挽起袖子上前,用力一抱,稻草人纹丝不动,只好看着年老的那个:“弄不动。”
年老的冲她翻了个白眼,道:“笨!”走上前捏了捏稻草人的手臂,啧啧道:“今晚的人偶非同一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黄表纸符,帖在稻草人的额头上,往一个堆放柴火的窑洞一指,喝道:“去!”
稻草人乖乖地朝着她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自行停靠在一堆柴火上。
年轻那个瞪大了眼睛,惊讶道:“钱嬷嬷,原来您也会法术?!”
年老的钱嬷嬷小有得意,对着手指吹了一下,扭着腰身道:“废什么话,快来帮忙。”
两人抬着阿意,进入了正中一个大窑之中。公蛎连忙跟上,但为了不让人发现,只能顺着沟壑迂回,等到公蛎溜到窑洞门口时,窑门已经锁上了。
两个嬷嬷站在门口,隔窗看着阿意,钱嬷嬷道:“不错,十二个终于全了。”年轻的道:“这个怎么送来的这么晚?来得及吗?”
钱嬷嬷看来骄横惯了,鄙夷道:“平嬷嬷来了这么久,怎么还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来!都是现成的!”
年轻的平嬷嬷赔笑道:“钱嬷嬷教训的是。”钱嬷嬷哼了一声,道:“好好准备,这可是最后一批了。做完这一票,老身就回乡下养老啰。”扭动着肥胖的腰身回了第一口窑洞。
平嬷嬷探头往里张望了一阵,也转身走了。公蛎这才有机会慢慢攀着窗台,往里偷看。
大窑之中,连同阿意,一共十二个女孩,并排躺在未涂漆的柏木小床之上。除了阿意是一身紫色衣服,其他的皆是红色舞衣。
公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想起第一次曾经在金谷园里看到女孩儿被人破颅取珠的情形,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