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公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房间一片狼藉,酒壶滚落地上,床褥凌乱,残余的酒渍、涎水和呕吐物混合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裤子上竟然还有一摊黏糊糊的东西,让公蛎耳尖儿发热,脸儿发烫。

公蛎跳下床来,飞快地将被褥叠好、酒壶扶正,这才红着脸叫道:“阿意!”

阿意不在——或许只是自己做了一个春梦?

但地面之上,散落着几根带血的羽毛,脏兮兮的。公蛎捡起一根,放在鼻子下呆呆发愣。

不知为何,他面前竟然浮现的是小妖的脸——若是这事儿小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公蛎既激动又沮丧。

门忽然响了一下,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公子起床了吗?”

公蛎跳起来扯过帐幔,将裤子上的污渍遮住,颤抖着声音道:“阿意,是你吗?”

进来的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女,捧着一套新衣,彬彬有礼道:“公子请更衣,房间我来收拾便好。”接着转过身去。

公蛎慌忙换了衣服,将脏衣服塞在床下,迟疑道:“请问姐姐,这是哪里?”

侍女低头回道:“我这便带您去见大人。”

公蛎惴惴不安地跟着侍女,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之中:雕花大屏,高几大桌,装饰虽然不多,却处处透着一股古朴大气。一端会客,另一端摆着书桌书架,以珠帘为隔,隐约见一身材修长的男子,正在泼墨挥毫。

男子听到响动,直起身往这边看了一眼。公蛎忙噤声而立。

男子隔着珠帘道:“早餐还没吃吧?”他的声音低缓,稍带一点点沙哑,十分悦耳。

未等公蛎回答,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一碟麻油鸡丝,一碟酸辣冬笋,一盘剥好皮的五香鹌鹑蛋,几块炸得焦香的油饼,配上熬制得黏稠的红豆米粥,让人食欲大振。

男子和气道:“我向来不爱豪奢,早餐简陋了些。勿见怪。”

公蛎忙致谢:“您客气了。”

但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哪里敢随意吃人家的东西,施礼道:“请问这里是……”

男子也不说话,拿起毛笔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墨水是空中凝成一个“明”字,然后慢慢滴落到砚台之中,一滴未洒。

公蛎被他露的这一手惊到了,结结巴巴道:“明……明道长?”

男子放下笔,打开珠帘走了出来,道:“正是。”他微微笑道:“我,便是明崇俨。”

看着明崇俨玉树临风地站在自己面前,公蛎绞尽脑汁,只想起“温润如玉”这么一个词。不错,温润如玉,形容的便是明崇俨这样的男子。公蛎眼光挑剔,自认为见过的美男子,毕岸算一个,江源算一个,但同明崇俨比起来,毕岸过于冷淡,江源过于懒散,唯有明崇俨,不仅具有眉眼如画、面如冠玉的容貌,更有温和的眼神和动听的声音;且明崇俨年纪稍长,比毕岸、江源又多了一份沉稳,气质儒雅却无高高在上之态,神色和煦又无狎昵低俗之感,令人感觉如春风扑面,尺度拿捏恰到好处。

明崇俨看了他一眼,道:“哦,我想起来,我们原是见过面的。”

难为这么一点小事,他竟然记得。公蛎心中好感大增,忙鸡啄米一般点头:“在滨河天街上,在下不小心冲撞了天后的仪仗,多亏大人出手相助……”

明崇俨摆手道:“不足挂齿。你先吃饭再说。”他背手凝视着窗外。

公蛎不知明崇俨是什么心思,但见他面目和善,便大着胆子道:“多谢明道长相救。”

明崇俨道:“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公蛎脸一红,道:“很好。”

明崇俨关切地道:“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公蛎脸又开始发烫,支吾道:“没事。”见他明明心事重重,但依然温和细致,让人如沐春风,越发敬重。

但毕岸自昨晚便不见踪影,公蛎很是担心,鼓起勇气问道:“我还有一个同伴,您可有见到他?”

明崇俨完全不在意他的唐突无礼,道:“你说的是毕公子吧?他一心要去救苏姑娘,先行走了。”

公蛎松了一口气。

明崇俨踱了几步,回过头来,黯然道:“暗香馆头牌离痕姑娘一个时辰前被人杀害,你可知道?”

公蛎的额头瞬间冒起了汗,支吾道:“这个……我同毕岸本来是要去暗香馆的,可是……”

明崇俨却未追问,长叹了一声,又背过身去:“我已经捉到杀害离痕的凶手。”

公蛎大惊,欲要辩解说毕岸不是凶手,却觉得语言苍白,正盘算着如何开脱,却见明崇俨朝外道:“进来。”

一个大胡子侍卫应声而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

却是王进,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如同未看到公蛎一样,径直走向明崇俨,将托盘上蒙着的白布打开。

托盘之中,是一只金属手。公蛎自然认得,这是巫琇的手。

明崇俨眼圈泛红,握住了胸前的一只玉蝴蝶——公蛎猜想,这是他同离痕的定情之物——喃喃道:“他有什么事怎么不冲着我来?为何找痕儿下手?”

王进回道:“巫琇自昨日从忘尘阁逃脱,一直潜伏在暗香馆离痕别院,伺机出手。”

明崇俨眉头紧锁,喉头急促地**起来。王进继续道:“巫琇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重创了大人,又嫁祸了毕岸。”

明崇俨明明悲愤交加,对王进依然和颜悦色:“好,你暂且退下。忙了一宿,带几个弟兄好好休息一下。”

王进脸上的疲惫似乎一扫而光,朝二人施了一礼,躬身退出。

明崇俨踉跄了几步,扑在高几之上,双手掩面,肩头耸动,但只见泪水滴落,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无声的悲痛,公蛎感同身受,想起胖头,更觉心碎,恨不得陪他大哭一场。

他哭了一阵,终于平静。待转过身来,已经恢复刚才的儒雅平静,只是脸上仍余泪光。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公蛎,苦笑道:“你看,便是我名声赫赫,也无法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明崇俨乃门阀士族、书香门第,离痕却是青楼女子,不用多想,公蛎也能明白其中有多大的阻力,只是没想到,离痕竟然如此意外身亡。

但公蛎想的却是,怪不得民间对明崇俨赞誉多多,从刚才体贴下属的举动,到当下的真诚无奈,不知会有多少人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明崇俨手指尖微微颤抖,痛心道:“原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我早该亲自出手,早早地除掉巫琇……一时疏忽却造成痕儿……”

公蛎迟疑道:“或者巫琇只是想杀毕岸,结果不小心……”明崇俨摩挲着玉蝴蝶,惨然一笑道:“或许吧,可是又有什么分别?”公蛎见他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个大男人,各自默默垂泪。过了一阵,明崇俨终于开口,苦笑道:“唉,只顾悲痛,正事都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今日请你来,是想聊一聊关于洛阳地下金蟾阵一事。”他端起茶壶,亲自给公蛎换上一杯新茶。

公蛎抹了眼泪,忙道:“请讲。”

明崇俨道:“关于地下金蟾阵,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公蛎点点头,道:“毕岸说,金蟾阵一旦启动,必将房倒屋塌,河水倒灌,洛阳城可能整体倾覆,后果不堪设想。”

明崇俨道:“正是。这个金蟾阵是洛阳地脉奇异的命门所在,所以自前朝以来,那些被打击的邪教一直试图启动金蟾阵。其中最大的一支,当属巫教。”他满目忧虑地看着窗外,眉头微蹙,鼻子挺立,侧面竟然极美。

公蛎唯有点头。

明崇俨转过身来,道:“这两年来,巫教活动猖獗,重启金蟾阵一事愈演愈烈,隐藏的杜门被破坏,开门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