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先是一怔,随即莞尔,她哪里看不出自家夫君这哪是告状,分明是拐着弯邀功,等着她夸赞呢。
她心下觉得好笑,又涌起一股暖流,从善如流地将平生所学之赞美词句,什么“目光如炬”、“坐怀不乱”、“明察秋毫”、“品性高洁”等等,毫不吝啬地堆砌在萧彻身上。
萧彻听得身心舒畅,眉宇间那点因贺玉柔带来的郁气早已烟消云散,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却还要故作矜持地摆摆手,带着几分傲娇道:“夫人过誉了。美色于我,不过刮骨钢刀,此理我年少时便已参透。更何况,似那等女子,皮相纵有几分,内里却尽是汲汲营营的算计,一股子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你夫君我,岂是那等肤浅之辈?”
一旁侍立的青杏、青梅闻言,下意识偷偷觑了沈长乐一眼。
夫人容貌端庄,眉眼大气,是长辈们常说的有福之相,威仪渐生,但若论及“美貌”二字……确实与那传闻中花容月貌的贺表小姐相去甚远。两人赶紧垂下眼,不敢再多看。
沈长乐笑着继续夸道:“夫君见识非凡,能不为皮相所惑,直指本心,已是万中无一。”
她嘴上夸着,心里却也有些嘀咕,自己这般容貌寻常、脾气也算不得顶好的,怎就偏偏入了他的眼?
不过见他如此开怀,她自然不会说些扫兴或自轻的话。
话头一转,沈长乐的目光便落在了侍立一旁的青杏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说到那采玉……我依稀记得,她今日似乎来过咱们院子?青杏,听说你还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青杏自采玉被发卖的消息传来,便一直心神不宁,如同惊弓之鸟。
此刻被沈长乐点名,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太太明鉴!奴婢……奴婢只是与采玉偶遇,说了几句闲话,她……她说是替陈嬷嬷传话,奴婢见她确实是从春晖堂方向而来,便信了,谁知她竟敢阳奉阴违……奴婢万万不敢勾结外人怠慢主子啊!都是采玉欺上瞒下!”
她涕泪交加,拼命将责任往已被发卖的采玉身上推。
沈长乐与萧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萧彻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浮沫,并不言语。
沈长乐看着脚下抖成一团的青杏,声音不大,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那采玉是贺小姐的心腹,与你我有何干系?值得你放下手中的活儿,与她亲切叙话良久?甚至在你与她分开后,不过片刻,你也寻了由头出府去了?”
沈长乐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敲在青杏心坎上,“我竟不知,你与寄居在萧家的贺小姐身边的丫鬟何时有了这般深厚的情谊?”
青杏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还想狡辩:“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沈长乐骤然打断,声音微沉,“只是觉得贺小姐未来可期,想提前烧个冷灶?还是觉得我这位新主母根基浅薄,不如早谋出路?”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青杏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沈长乐看着面如死灰的青杏,对萧彻说:“她是你们府里的丫头,就由你来处置吧。”
青杏抬头,目光希翼地看向萧彻。
她虽开罪了主母,可好歹是萧家的家生子,想来五老爷应该会网开一面的吧?
萧彻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是对沈长乐说:“你是玉衡院的主母,以后所有奴才都由你处置。”
青杏只觉五雷轰顶,天眩地转。
沈长乐微微一笑,颇为满意萧彻的态度。
果然,重规矩的家族,确实省心省事。
于是,沈长乐便宣判道:“念在你尚未造成无可挽回之后果,我就不责罚你了。但玉衡院乃至萧家,是断不能留你了。明日,便让你老子娘来,将你领回去吧。”
这处置,看似比发卖采玉温和,实则对家生子而言更为严厉。
被主家退回,意味着被主子厌弃,连同其家人都要蒙羞,日后在萧家也难以抬头,婚配前程尽毁。
青杏彻底瘫软在地,连哭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余绝望的呜咽。
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就因为一时糊涂和那点攀附之心,彻底毁了。
沈长乐处置完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没遇上恶婆婆,反而遇上恶亲戚和刁奴。
唉,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一帆风顺,十全十美的姻缘。
萧彻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处置得当。内宅安宁,方是家宅兴旺之本。”
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赞许与全然的支持。
玉衡院这一夜,烛火渐熄,而属于沈长乐的宗妇权威,却在雷霆手段中,悄然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