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大舅母周氏放下茶盏,语气阴阳怪气:“是啊,长乐,不是舅母说你。程家待你不薄,你如今嫁了人,胳膊肘就全然往外拐了?看着自家人打擂台,心里就那般舒坦?”
二舅母戚氏和霁表嫂于氏面露担忧,却不好贸然开口。
而挺着大肚子的程雪表姐,更是直接站起身来,指着沈长乐怒道:“表妹,九叔从小待你比我们这些亲侄女还要好,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竟嫁给了他的死对头!如今还有脸回程家来,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长乐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四面楚歌的局面。
沈长乐心中冷笑,程雪果然还是那般蠢笨,在婆家受气只能忍着受着,在自己娘家,倒是威风得很。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平静地迎向程雪,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雪表姐此言差矣。九叔待我好,是长辈慈爱,我铭记于心,与我所嫁何人并无干系。我感念九叔之恩,与敬重我的夫君,二者从无冲突。”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语气转而带上几分犀利:“朝堂之事,自有其法度与规矩。男子汉大丈夫,在朝为官,或因政见不同,或因职责所在,有所争执,乃是常事。若因私交便徇私枉法,或因公事便损及私谊,那才是真正的目光短浅,不识大体。”
最后,她看向程雪,语气微嘲:“表姐口口声声说小舅待我如亲女,那我回舅家道贺,本是天经地义,何来耀武扬威一说?倒是表姐你,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如此质问自家姐妹,是想让外人看我们程家女眷不睦、笑话程家教养无方吗?还是觉得,我和小舅的甥舅之情,因我嫁入萧家,便该一刀两断了?”
厅内原本看好戏的众人,不少都露出了深思或赞赏的神色。
周夫人和王霞也一时语塞。
程雪被怼得满面通红,还想反驳,却被其姐程露一把拉住。
程露这回破天荒地没有帮妹妹,反而歉意地看了沈长乐一眼,然后上前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暖阁里,低声说:“别理她,她一向是个拧不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别的事与你商量……”
沈长乐微微一笑,知道这场风波,暂且过去了。
而金月华站在人群中,没能看到沈长乐的笑话,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与嫉恨。
沈长乐便被大表姐程露拉到了一旁僻静处。
程露脸上已没了方才的喜色,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道:“长乐妹妹,你可知晓雪姐儿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沈长乐心头一跳:“雪表姐?她又怎么了?”
程露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那赵元,在赵家彻底待不下去,被他祖父放弃了,竟厚着脸皮跑去寻雪姐儿卖惨!几句话就把雪姐儿哄得晕头转向,她……她竟答应让赵元住进了程家为她购置的那处三进宅院里了!母亲得知后,气得当场摔了茶盏,赶过去将她痛骂了一顿,我也跟着去说道理,可你猜她如何?她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哭得肝肠寸断,口口声声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把母亲和我噎得……真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沈长乐听得直蹙眉,心中对程雪那点本就稀薄的同情更是荡然无存。
赵元那般懦弱无能、靠妻子嫁妆度日的男子,程雪竟还能接纳,真是记吃不记打,糊涂透顶!她看着程露气得眼圈发红,只得按下自己的鄙夷,温声劝慰:“露表姐,消消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雪表姐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咱们虽是骨肉至亲,可这夫妻之间的事,终究是外人难以置喙的。”
程露叹了口气,满腔怒火化为无奈与担忧,转而与沈长乐说起另一桩更贴近她们自身利益的烦心事。
“长乐妹妹,还有一桩事,我心里实在不安。”程露挥退了下人,声音压得更低,“你可想过,彻妹夫与我家里那位,如今同在大理寺为少卿,虽分管不同,可皆是四品要职,又同是世家出身,如今更添了一层姻亲关系……这情形,怕是不仅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心里忌惮,便是龙椅上的那位……也未必乐见吧?”
沈长乐心中一动,她早已虑及此事。
两位背景深厚、互为姻亲的少卿,确实太过扎眼。
她不动声色地问:“表姐的意思是?”
程露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估摸着,上头怕是要动一动,他们二人之中,恐怕得走一个。”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乐妹妹,不瞒你说,姐姐我有私心。我在京城经营多年,人脉圈子都在此处,实在不愿跟着外放奔波。更何况,外放之地,岂是那么容易做出政绩的?若去了贫瘠之地,更是苦不堪言……不知……彻妹夫那边,可有甚么打算?”她目光带着试探,望向沈长乐。
沈长乐心中了然。
程露不想离开京城的富贵窝,这是想探探萧彻的口风,看萧彻是否愿意主动退一步。
她沉吟片刻,并未把话说死:“表姐所虑甚是。此事关乎前程,需得慎重。不瞒表姐,我与夫君也偶有谈及,京城居,大不易,看似繁华,实则处处掣肘。若真有外放之机,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当然,具体如何,还需看圣意与夫君自身的考量。”
她既表达了不惧外放的态度,又留足了余地。
当晚,沈长乐便将程露的担忧与试探,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彻。
萧彻听罢,并无意外之色,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眸色深沉:“你表姐所虑,并非空穴来风。陛下春秋已高,太子与成王之争日趋激烈,京城已成是非之地。我萧家历来只做纯臣,不涉党争,但身处漩涡边缘,难免被波及。若能趁此机会外放,暂离京城,确是规避风险的上策。”
沈长乐点头:“我与夫君所想一致。只是,若外放,以你的品级,必是主政一方。然则,江南、两湖这等富庶紧要之地,恐怕早已瓜分殆尽,未必有合适的位置。”
萧彻看向她,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若真外放,多半是偏远贫瘠之地,民风或许彪悍,条件定然艰苦。你……可愿随我同往?”
沈长乐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夫君在何处,妾身自然在何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岂有贪图安逸、独留京城的道理?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现实的无奈,“我身为宗妇,上有长辈,中有妯娌,下有族务,恐怕……并非我想走,便能轻易脱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