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凯脚步沉重地走进镇中心小学的院子。
眼前的景象比他刚才在门外一瞥更加触目惊心。
整个学校,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只有几排低矮的砖瓦平房,像一群佝偻的老人瑟缩在寒风中。
前排的几间屋子窗户上钉着塑料布,在风里呼啦啦作响,门框上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
院子里的土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砖和煤渣。
一面褪色的国旗在光秃秃的旗杆上无力地飘动。
这里唯一比外面稍好一点的,或许就是尘土少了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破败和寒意。
他走向前排的一间看起来像是办公室的平房,门虚掩着。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些许疲惫和戒备的声音,“谁啊?门没锁,开着呢。”
何凯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窗户狭小,仅有的几缕冬日阳光也难以驱散室内的阴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旧书本的气息。
房间不大,摆着两张破旧的办公桌和几把椅子,桌上堆满了作业本和教案。
两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穿着朴素羽绒服、围着厚围巾的年轻女子正凑在一张小电暖器旁取暖,那暖器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几乎感觉不到热度。
她们看到何凯这个陌生男人进来,都有些惊讶和警惕地站了起来。
何凯的目光迅速扫过这间冰冷的办公室,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开口问道,“你们好,请问,你们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
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秀的女子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疑惑和谨慎,“是的,我们是来这里支教的老师,请问您是……?”
“我是镇政府的,今天刚来。”
何凯没有立刻表明具体身份,他指了指房间,眉头紧锁,“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生个炉子取暖?这屋里比外面强不了多少。”
两个女老师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无奈和苦涩。
还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女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委屈,“领导,您说得对,是冷,本来……学校答应过,给我们每个支教的老师,还有住校的老师,冬天配一吨取暖煤的。”
“可是今年……学校说实在没钱,买不起煤,到现在也没见着煤的影子。”
她说着,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何凯的心猛地一揪。“上面不是有教育经费和取暖专项补贴吗?这些钱呢?”
另一个圆脸、看起来更稚嫩些的女老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们哪知道啊,钱又不到我们手上……”
话没说完,就被戴眼镜的女老师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戴眼镜的女老师叹了口气,含糊道,“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就是普通支教老师,经费的事情……领导们才知道,本来我们商量着,要不自己凑钱买点煤,可……可我们的工资,也好几个月没发了,实在……有心无力。”
“工资也好几个月没发?”
何凯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镇里拖欠你们的工资?具体多久了?什么原因?”
两个女老师被他陡然变化的语气和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脸上同时露出紧张和惶恐的神色。
她们交换了一个更加警惕的眼神,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戴眼镜的女老师低下头,声音更小了,“这个……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可能镇里财政困难吧,领导,您别问了,我们真的不清楚。”
圆脸的女老师更是紧紧抿着嘴,不敢再吭声。
何凯看着她们这副畏惧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她们只是临时来支教的大学毕业生,档案、鉴定、未来的工作分配,很大程度上都捏在地方上。
在人生地不熟的这里,她们如同无根的浮萍,哪里敢轻易得罪当地的“地头蛇”?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涌上何凯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缓和下来,但更加诚恳。
“两位老师,你们不用害怕,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凯,是今天刚到任的黑山镇党委书记,我就是刚才在门口,看到放学的孩子们在捡煤块,心里实在难受,才进来想了解真实情况的。”
“党委书记?”
两个女老师同时抬起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何凯。
这个看起来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穿着普通夹克的年轻人,竟然是镇党委书记?
戴眼镜的女老师试探着问,“您……您就是何凯,何书记?”
“你们知道我?”何凯有些意外。
“何书记,我们……我们其实听说过您。”
戴眼镜的女老师脸上露出一点激动的红晕,但又带着迟疑,“我们听说,您也是云阳大学毕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