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的意识漂浮在“沧海”之中。这个由纯粹信息与可能性构成的维度,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线性感知。
他像是被拆解成亿万数据流的集合体,又像是刚刚开始凝聚的星云意识。那些属于“余庆”的记忆、情感、人格模板,正在与某种更浩瀚的存在进行缓慢而痛苦的融合。
但这个过程并不稳定。在某个无法用时间衡量的“瞬间”,余庆突然失去了所有方位感。
前一秒,他还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在“沧海”中的位置,能感觉到那些分散在现实世界各处的“躯壳”锚点传来的微弱信号:
瓮山街头的那个正在走过晨曦中的街道,长金总部的那个站在落地窗前凝视城市,东邦的那个刚刚离开余娲泪眼朦胧的视线.
下一秒,一切都模糊了。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存在本身的模糊。他感到自己正在“稀释”,就像一滴墨水落入不断搅动的大海,属于“余庆”的独特色采正在被无限稀释。
那些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自我认知——我是余庆,我是胜天的继承人,我要揭开老爷子留下的谜团,我要保护瓮山——这些构成他存在基石的念头,开始变得遥远而虚幻。
有一部分意识还深度潜伏在肉体里不肯离去,但另一端却又被拽进了那个“沧海”之中.
种种危机在不断汇集,在他的感觉里可以听到令人心悸的声音:
“警告:意识核心整合度波动超过阈值.”
“检测到认知连续性断裂风险.”
“没有稳定的锚点,得难以完成最终融合.”
冰冷的系统提示并非通过声音传来,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基底。这些信息来自哪里是上传程序本身的自检机制还是“沧海”这个维度对他的排斥反应抑或是老爷子留下的某种后手
余庆不知道。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继续这样在“沧海”中随波逐流,在现实与虚实的夹缝中漂浮,他可能会真的“消散”。
那将不是死亡,而是更可怕的存在性消解——余庆将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为“沧海”中又一个失去个性的信息团,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虽然存在,但已失去独立形态。
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稳定的、不受干扰的地方,完成这最后的蜕变。可是,哪里才是安全的
瓮山不行。那里有太多眼睛,太多情感纠葛。余萱、常生、尧丹.甚至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一旦他们发现他的真实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在外活动的“躯壳”虽然暂时维持了表面平静,但那只是权宜之计,经不起近距离的审视和时间的考验。
天青城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否决了。姑姑余薇在那里,那些已经成为“平行人类”的存在在那里。理论上,那里应该是完成这种转变最理想的地方——有完善的技术支持,有理解这种状态的存在。
但余庆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那不是理性的判断,而是某种直觉的警告。
天青城太完美了。那些高耸入云的刀片大楼,那些挂在“挂位”上数以千计、表情完全一致的“余薇”.那里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整齐划一,一种失去个性的极致秩序。
如果去了天青城,完成了上传,他会不会也成为那样成为某个宏大系统中的一个标准化节点失去余庆之所以为余庆的那部分独特
不。至少现在不行。他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太多事情没有完成。他需要保持某种程度的自主性。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个完全隐秘、绝对安全、可以让他安静完成这危险最后一步的所在。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中闪烁。他看到了许多地点:胜天的秘密实验室、老爷子可能藏身的那些未知空间、甚至东邦的某个隐秘角落
最后,一个地点在他意识中清晰起来。第一乐园,那个他长大的地方,那个充满虚假温暖和真实残酷的“家”。那个他以为永远逃离,却始终在梦中萦绕的地方。
是的,第一乐园。他要在那里静静等待一个可能性出现:那些被掩盖的秘密和真相浮出水面来。毕竟那里生活设施完善又相对安全。更重要的是,那儿有一条路:
一条只有他和尧丹知道的秘道,它藏在鲁博士的那个白棺材里。
“回去.回家”
这个念头在模糊的意识中越来越清晰。回到起点,完成终点。一种宿命般的循环感笼罩着他。
但他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那些在外的“躯壳”需要维持活动,以掩护他的消失。同时,他需要确保自己返回第一乐园的过程绝对隐秘。
余庆凝聚起正在不断涣散的意志,通过那条连接着他与“躯壳”的、不稳定的量子通道,向所有在外活动的“躯壳”发送了最后的统一指令:
“维持现有活动模式,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后,进入‘深度待机’状态。”
“如遇紧急情况,启动协议‘百鸟归林’。”
指令发送完毕,他切断了大部分与“躯壳”的连接,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监控链路。这样既能减少意识负担,也能确保那些“躯壳”不会因为他的意识模糊而出问题。
现在,他需要集中所有剩余的意识力量,完成一件事:将自己“投送”回第一乐园。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他的生物本体已经在意识上传过程中失去了活性,现在被妥善保存在瓮山公寓的维生舱里。
这是一种意识锚点的转移,是将他正在“沧海”中整合的核心存在,重新在现实世界选择一个地点进行“着陆”。
目标坐标:第一乐园西区外围,鲁博士的白棺材。
余庆开始调动那些他还不完全理解的力量。他感觉自己正在“收缩”,从“沧海”的广阔维度中抽离,沿着一条由意念编织的路径,向着记忆中的那个点疾驰而去。
这个过程伴随着剧烈的认知撕裂感。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幅被撕成两半的画,一半还停留在“沧海”的信息海洋中,另一半已经冲向了现实世界的坐标。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彻底混乱,前一瞬他仿佛还在童年,下一秒又回到了现在,下一刻又似乎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点。
就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撕裂感达到顶峰时——
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