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各府邸之间的微妙关系,
我都略知一二,夫人若有不决之处,大可派人来问。”
她话语温软,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与居高临下的“指点”。
芸娘对这些全然不懂,只能含糊应着:
“有劳沈东家费心……”
她感觉自己像一张被摊开的白纸,
任由这三支不同的笔在上面划下她看不懂的符号,而她连擦掉的能力都没有。
她本想表达感谢,希望日后和睦相处,
话一出口却总变了味道,笨拙得连自己都嫌弃。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
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里,藏着若有似无的怜悯,
以及那更深处的、毫不掩饰的轻视
——轻视她的出身,她的谈吐,她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拙朴”。
一场本该是主母初次交际、彰显风范的会面,
在一种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碾压和冷场中草草结束。
送走三人,芸娘独自坐在空旷的花厅里,
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点心,
和那几杯早已凉透、失了香气的香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自卑似潮水般漫过心头。
秋月小心地过来收拾,低声劝慰:
“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您才是这府里正经的主母……”
芸娘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主母?她配吗?
连几句像样的场面话都说不好,连她们话里的机锋都听不明白。
她想起赵文萱那无可挑剔的礼仪和谈吐,
想起王雪茹眉宇间的飒爽自信,
想起沈香君言语间的干练周全……
自己除了一个“状元夫人”的空名头,
和一个与这身份毫不匹配的內里,还有什么?
而此时,走出苏府大门的三位女子,
心思各异,却同样未将这位新主母放在眼里。
赵文萱登上自家马车,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指尖用力掐紧了袖中的帕子。
“假意示好,实则炫耀……终究是市井出身,空有其表,上不得台面。”
那份对方刻意强调的“恩情”,在她听来,更像是胜利者蹩脚的示威。
王雪茹翻身上马,依旧气不顺。
“送个请帖客套一下不就完了?
非要叫过来看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好像谁稀罕跟她称姐道妹似的!”
她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
骏马吃痛,嘶鸣着窜了出去,
仿佛要甩掉身后那令人不快的空气。
沈香君坐在回铺子的轿子里,眼神幽深,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沉香珠串。
“心地或许不坏,可惜……太过拙朴,毫无手腕与见识。
在这捧高踩低的京城,单凭这点善良和所谓的‘真诚’,
怕是守不住那泼天的富贵,
和……那位前程似锦的苏大人的人心。”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位苏夫人,似乎并非难以应对的角色,甚至……不堪一击。
夜色降临,苏惟瑾从翰林院回府。
他敏锐地察觉到芸娘情绪低落,
晚膳也只用了几口。
问起今日见客可还顺利,
芸娘只强笑着说了句“都挺好的,妹妹们都很和气”。
看着她那故作坚强却难掩失落的模样,
苏惟瑾心下明了,却并未点破,只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温声道:
“若是累了,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推了便是。
在这府里,你无需勉强自己做任何事,更无需在意他人眼光。”
他的体贴让芸娘眼圈微红,却也更坚定了她要努力配得上他的决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两日后,一封来自沭阳老家的书信,
由七叔公派出的族人快马送至京中。
信中所言,却非寻常家事问候,
而是一桩突如其来的麻烦。
信中说,自芸娘嫁给状元郎的消息传回沭阳,
那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连年节都未必走动一次的远亲,
乃至一些只闻其名的同族,
竟都不约而同地涌向了苏家老宅。(陈家全家已经搬到京城)!
言辞间极尽攀附之能事,有的甚至已商量着要变卖家中薄产,
不日便启程来京城“投奔”陈伯康,
指望靠着状元郎的裙带关系谋个前程好差事。
七叔公在信中忧心忡忡,言道他竭力劝阻,
然利令智昏,众人只道他阻拦大家前程,怕是拦不住几时。
他唯恐这些不知进退的亲戚到了京城,
言行无状,惹出祸端,徒增笑柄,更恐耽误了苏惟瑾的大好前程。
芸娘看着那封信,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陌生的、贪婪的面孔围拢过来,
看到她努力想要维持的、与夫君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娘家本就清贫,父亲老实巴交,
如何应付得了这些如狼似虎的“亲戚”?
难道,就连她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夫君身后,
做一个不给他丢脸、不拖他后腿的妻子,也成了一种奢望吗?
刚应付完京城里的明枪暗箭,
老家又射来了带着亲戚名分的冷箭,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前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