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冷月特使他们走过的路,如今沿途各城的粟珍阁分支,境况大致相似?”东方墨问。
“回元首,大体如此。”陈雍点头,“尼沙普尔、你沙不儿等地,情况与木鹿相仿。越是靠近帝国核心的两河流域,如巴士拉、库法,我们的分支规模越大,与官府和上层贵族的关系也越盘根错节,享受的便利更多,但暗中的审视与潜在的敌意也可能更深。哈里发的宫廷,通过各地进献的华胥珍品和官员报告,对我国的了解,恐怕已远超我们当初的预期。”
青鸾此时开口,声音清冷:“帝国东西两线用兵频繁,尤其是对拜占庭的战事和对中亚粟特诸国的压力。他们的财政是否吃紧?军队补给如何?民间对连年征战可有怨言?”
陈雍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副帅在考校情报工作,连忙答道:“确如副帅所言。连年征战耗费巨大,哈里发近年来改革税制,增加税赋,尤其对非穆斯林征收更重的人头税,民间确有怨声,但尚未酿成大乱。军队补给主要依靠征服地区的税收和战利品,其骑兵机动性强,但长途远征的持续能力存疑。呼罗珊驻军时常调动,似有镇压本地潜在反抗与继续东进的双重意图。”
东方墨与青鸾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信息与他们通过其他渠道掌握的情报相互印证。大食帝国正处于扩张后的消化与再扩张的循环中,活力与压力并存。
“我们此番西行,哈里发宫廷已知晓。”东方墨淡淡道,“依你之见,那位马利克陛下,如今会对‘华胥国主亲至’,作何想?”
陈雍沉思片刻,谨慎道:“属下以为,哈里发陛下必会极其重视。这十年,通过商品与有限度的交流,华胥‘富庶’、‘技艺高超’、‘制度奇特’的印象已然深入人心。但‘国主’本身,在官方文书和传闻中,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冷月特使当年风采气度已令人折服,陆副使亦是俊杰。陛下与群臣必然会好奇,乃至以最高规格期待元首与副帅的到来。但……”他顿了顿,“好奇与期待之下,恐怕亦有更深沉的审视与权衡。他们会想知道,元首亲至,所求为何?华胥的真实国力究竟如何?会对大食的霸权构成何种影响?尤其是,当亲眼见到元首与副帅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基于文字与器物形成的想象,与直面生命层次截然不同的存在,其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
东方墨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无妨。明日启程,继续西行。沿途再看看,十年的时间,到底改变了多少。”
当夜,东方墨与青鸾宿于粟珍阁后院最清净的客舍。窗外,木鹿城的夜晚并不平静,远处传来市场收摊的喧嚣、巡逻兵士的脚步声,以及隐隐的、不同语言的祈祷吟唱声。
青鸾倚在窗边,望着异域的星空,轻声道:“十年了。冷月他们当年在此,想必也是这般听着陌生的声音,筹划着未知的前路。”
东方墨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却稳定有力。“他们做得很好,打下了根基。如今,轮到我们为这根基,浇筑更坚实的梁柱,撑起更广阔的屋檐。”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墙壁与夜空,看到了更西方那座宏伟的宫殿,以及宫殿中那位正等待着他们的、雄才大略又疑虑重重的君王。
“十年前,他们带来的是陌生的友谊与珍贵的货物。十年后,我们带来的,是这个。”东方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青鸾,最后指向窗外浩瀚的星空,“是文明本身的光芒,与超越凡俗的可能。马利克陛下,你准备好了吗?”
夜风穿过庭院,带起檐角风铃的轻响,如同历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翻动了一页。木鹿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粟珍阁院中的灯光,依旧明亮而稳定,仿佛瀚海迷雾中,一座永不熄灭的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