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的风带着一股腥味。
不知是鱼腥,还是血腥。
朱常瘫在地上,半张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里的破布已经被扯掉了。
他眼神里的惊恐慢慢退去。
“林大人,您这是屈打成招。”
“您手上那账本是许之一那个穷酸秀刚写的,墨迹还没干透吧?”
他赌林昭不敢当场杀他。
只要没坐实罪名,只要拖到京城那边的贵人出手,他就能活。
“至于那些粮食损耗,那是天灾,是鼠患,是水耗!”
朱常越说声音越大,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
“您拿着一本伪造的账册,就要定我的罪?”
“大晋律法,什么时候成了您林家的私刑了?”
周围的百姓有些骚动。
他们虽然恨朱常,但对官府的手段天生畏惧。
若是这账本真是假的……
林昭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常,像是在看一只在砧板上还在试图蹦跶的死鱼。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身穿绯色官袍的人马冲破了京营骑兵的封锁线。
为首一人,面容白净,留着山羊胡,官帽上的孔雀补子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工科给事中,周显。
也就是俗称的御史,专司弹劾百官,也是李东阳安插在言官系统里的喉舌。
“住手!”
周显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朱常一眼,径直走到林昭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了林昭的鼻尖。
“林昭!你好大的官威!”
“擅调京营,殴打命官,私设公堂!”
周显唾沫横飞,声音尖利。
“密旨让你查案,没让你造反!”
“证据呢?实物呢?”
“仅凭一本不知真假的账册,你就敢抓捕漕运要员?”
“本官现在就要写奏折,弹劾你滥用职权,祸乱漕运!”
朱常眼睛亮了。
救兵来了。
他立刻哀嚎起来:“周大人!救命啊!林昭要杀人灭口!我是冤枉的!”
周显冷笑一声,盯着林昭。
“林主事,若是拿不出几百万石粮食的去向,今日这事,你怕是没法收场。”
粮食进了水,或者被转运走,那就是死无对证。
林昭抬起手,轻轻拨开周显指着他的手指。
转身,朝着码头西侧那片堆积如山的乱石滩走去。
“带上朱常,跟过来。”
秦铮一把提起朱常,像拖死狗一样跟在身后。
周显愣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
“装神弄鬼!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乱石滩。
这里堆放着成千上万块巨大的青灰色石块,每一块都有磨盘大小。
这是压舱石。
漕运船只回程空载时,为了压住船身防止倾覆,都会在船底装载石头。
这是常识。
没人觉得这些石头有什么问题。
林昭停在一堆看起来毫无特色的石块前。
“许之一。”
林昭唤了一声。
“大人。”
“告诉这位周御史,这些石头有什么问题。”
林昭指了指面前那块半人高的巨石。
许之一咽了口唾沫。
他虽然怕死,但只要一说到专业领域,那双绿豆眼就透出一股贼光。
他围着石头转了两圈。
伸手摸了摸石头的表面,又用指关节敲了敲。
咚,咚。
声音沉闷,但尾音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空响。
许之一从怀里掏出一根皮尺,量了量长宽高。
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
啪啪啪。
算珠撞击声清脆悦耳。
“这块石头是花岗岩,按体积算,应该重四百八十斤。”
他转身招手叫来两个京营士兵。
“抬一下。”
两名士兵上前,嘿哟一声,将石头抬起。
并不吃力。
许之一盯着士兵手臂肌肉紧绷的程度,又拨了一下算珠。
“但这块石头,只有三百二十斤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