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踏上归途。
天色未亮,寒霜满地。
霍去病翻身上马。
动作干净利落,一如往常。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流畅之下,是右腿膝盖深处一闪而过的刺痛。
“怎么了?”刘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无事。”霍去病勒住缰绳,侧脸的轮廓在晨曦中依旧冷硬,“昨夜未眠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刘纁却看见,在他转过头的瞬间,他颈侧的皮肤下,血色异常地翻涌,透出一种滚烫的绯色。
她心底的不安,如浸水的藤蔓,开始疯狂滋长。
车队启程,马蹄踏碎冰霜,向着长安的方向行进。
最初的两日,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霍去病依旧每日与赵破奴等将领商议军情,研究舆图,只是话比平时更少。
更多的时候,他会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刘纁以为,是那碗汤药起了作用,让他终于肯歇息了。
那不是欢喜,而是一种抓心挠肝的、脆弱的希望。
她日日为他准备温补的餐食,夜夜守在他身边,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觉得长安的希望之光,越来越近。
直到第三日的黄昏。
驿站昏黄的灯火下,舆图铺在简陋的桌案上。
霍去病抬手,指向地图上的一点。
“此处,是匈奴残部最可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瞬间,那只指着地图的手指猛地蜷缩,青筋暴起。
紧接着,一阵从胸腔最深处爆发的暴力痉挛,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呃——”
那声音沉闷而恐怖,像是破损的风箱被巨力撕扯。
霍去病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一手死死撑住桌案,桌角被他恐怖的指力捏得发出呻吟。
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捂住了自己的嘴。
“将军!”
赵破奴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就要上前。
“别……过来……”
两个字,从霍去病的牙缝里,带着血沫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的身体躬成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去病!”
刘纁疯了一般冲了进来。
她看见了。
不是鲜红。
是暗沉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液体。
正从他死死咬住的指缝间,顽固地、一滴一滴地挤压出来。
那颜色,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她的眼睛。
“噗——”
霍去病再也压制不住。
他猛地侧过头,一口粘稠的、暗红到发黑的血,狂喷而出!
血雾,溅满了驿站枯黄的草地。
天地,瞬间失声。
所有亲兵都僵立当场,赵破奴更是双目圆睁,瞳孔里是天塌地陷的恐惧。
霍去病脱力地跪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即将炸裂的火山。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惨白如纸的刘纁。
他想笑一下,扯起的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看……没事……”
“旧伤……老毛病……”
刘纁没有哭。
她甚至没有说话。
她的世界里,赵破奴惊骇的脸消失了,亲兵们的惊呼也消失了。
整个天地,只剩下那片草地上,正迅速渗入泥土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温补。
固本培元。
父皇的恩赐。
太医令的验看。
她错了。
错得离谱。
那不是救命的良药。
是她亲手,把催命的剧毒,一勺一勺,喂进了他的嘴里!
“啊——”
一声无声的尖叫在她喉咙里炸开。
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马车。
她疯了似的拉开自己的药箱,双手在里面胡乱翻找着。
解药……一定有解药的……
可她的指尖,只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空空如也的汤碗。
那是她昨日,亲手给他喂下汤药的碗。
一股极致的冰冷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