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一片死寂。
空气里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不再是记忆中的缱绻,而是从坟墓里开出的毒花。
那香气钻入刘纁的鼻腔,像一只无形的手,探入她混沌的意识深处,狠狠向外一扯——
乌孙路上,李广利诡异的同行。
长安城外,曹襄那杯名为“成全”的酒。
仙师栾大那颗号称能“固本培元”的丹药。
还有……
她亲手喂给霍去病的那一颗,来自父皇赏赐的“固本培元丹”。
香气,一模一样。
所有被巨大悲恸掩埋的画面,在此刻于她脑中轰然炸开!
每一件,单独看,都是天大的恩赏,是续命的大补之物。
可当它们在霍去病的身体里相遇……
栾大是父皇身边最受宠信的仙师。
她和去病防备着他,却万万没料到,那致命的丹药,竟会借由天子的手,名正言顺地送来。
那可是催动他体内早已种下的蛊毒,燃起的最后一把烈火!
是她。
是她亲手将那催命的丹药,细细地磨成了粉末。
是她,将那催命毒药,一勺,一勺,温柔地喂进了他的嘴里。
她是帮凶!
“嗬——”
一声尖锐的抽气被死死扼在喉咙里,挤压着她的胸腔,痛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刘纁猛地瞪大双眼,瞳孔骤然缩紧。
极致的恨意与剜心剔骨的自责,让她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母后……”
她想说话,声音却碎成了风。
“是我……杀了他……”
刘纁踉跄后退,脚下一软,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卫子夫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却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她只是用力地抱着女儿,感受着她那筛糠般的颤抖。
上一世,昭华下嫁曹襄时,骠骑将军霍去病,暴毙。
这一世,她以为她改写了开端,却没能更改结局。
这就是宿命吗?
卫子夫的目光,落在刘纁胸前。
那块血玉,正隔着衣料,散发出一阵阵滚烫的温热,甚至有微光隐隐透出。
这股奇异的暖流……
一如当年,她听到卫荠的呼唤,穿越千年而来。
一如当年,她坠落悬崖,死而复生,一体纳三魂。
卫子夫的眼神骤然一凛。
死,就是生。
她猛地抓住刘纁的肩膀,抬起刘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看着我,昭华!”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
“哭有用吗?”
“自责能让他活过来吗?”
“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想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凶手,在庆功宴上拍手称快吗!”
冰冷的话语,是针,狠狠扎进刘纁的心里。
她抽泣着,对上卫子夫那双冷静到残酷的眸子。
“母后……”
“玉在,人在。”卫子夫声音清晰而坚定,“有时候,死,是为了更好地生。”
“你要站起来,去复仇!去把幕后黑手,一个个,全都揪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去病在天上看着你,他要看到的,不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寡妇,而是一个能替他守住河西,守住大汉的妻子!”
那痛,那恨,在那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们不再是内耗的毒药,而是最猛烈的燃料,在她那颗死寂的心上,重新燃起一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的火焰。
刘纁没有再流一滴泪。
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依旧单薄,眼神却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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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
天色未明,宫门刚开。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道道催命符,雪片般飞入未央宫。
河西大营,爆发“时疫”!
已有数百名将士出现了与骠骑将军相似的盗汗、咳血、高烧不退之症!
军中人心惶惶,逃兵渐起,大乱将至!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未央宫,大朝会。
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陛下,此乃天降不祥!骠骑将军戾气过重,死后化为疫鬼,克害三军!臣恳请陛下,立刻下令封锁河西,焚烧大营,以免瘟疫蔓延,危及关内啊!”
一名御史大夫涕泪横流,言辞恳切,句句都是栾大教的说辞。
“臣附议!弃卒保车,方为上策!”
“请陛下圣断!”
御座之上,刘彻看着手中那一份份请求“放弃河西”的奏疏,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