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崩溃的局面,被她用一颗人头,硬生生摁了下去。
中军大帐内,一切还是霍去病离开时的样子。
舆图上,还留着他指尖划过的深刻痕迹。
案几上,是他未喝完的半杯冷茶。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混着汗水与皮革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
瞬间,击溃了她刚刚筑起的所有坚硬。
心口猛地一窒,尖锐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猛地闭上眼,将所有奔涌的情绪死死压回胸腔,压进那片已经荒芜的心田。
她走到主位,从怀中取出那枚沉甸甸的骠骑将军印。
砰!
大印被重重砸在案几上,发出的闷响,仿佛宣告着一个新主人的到来。
帐外的将士们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女人用最血腥的方式镇住全军,又用最清晰的条理安排所有事务。
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个曾带领他们饮冰卧雪、封狼居胥的少年将军的影子。
敬畏,在他们心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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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大营在严苛的军令下,恢复了死寂般的秩序。
刘纁独自坐在灯下。
面前,跪着几名神色紧张的亲兵,他们是护送霍去病回京的最后几人。
“不必紧张。”
刘纁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听不出情绪。
“我只想知道,那天,从曹襄和栾大出现,到我们离开,每一个细节。”
她一遍遍地让他们复述。
亲兵们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当日情形巨细靡遗地说了出来。
一遍。
两遍。
三遍。
刘纁静静地听着,像一尊被月光浸透的玉雕,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当一名亲兵说到曹襄递酒杯时,他忽然卡住了。
“怎么?”
刘纁的目光瞬间锐利,像针尖一样刺了过去。
那亲兵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帐外的鬼神听见。
“回公主……平阳侯……他的拇指,在杯沿上……停了一下,像是在……捻掉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捻?
刘纁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还有呢?”她看向另一人。
“公主!”另一名亲兵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都开始发抖,“那个栾大!他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那眼神……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不是惋惜……”亲兵努力回忆着,声音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恐惧,“那不是送别。更像……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祭品,终于被送上了祭台!”
诡异的兴奋。
不自然的捻动。
曹襄的酒。
栾大的丹药。
父皇赏赐的“固本培元丹”。
她亲手磨成粉末,一勺一勺喂进去的“续命汤”。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轰然撞在一起,炸开一片血色的迷雾!
曹襄的酒,是引子!
栾大的丹药,是催化!
而她……她亲手喂下的那颗大补之丹,是点燃他生命最后柴薪的烈火!
是她……
是她亲手杀了他。
“嗬……”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涩的胆汁直冲喉咙。
她死死撑住桌案,指甲抠进坚硬的木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几乎折断。
她咬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直到满口血腥,才将那一声即将冲出喉咙的、撕心裂肺的悲鸣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凤眸里,所有光芒都已熄灭,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死寂。
她取来笔墨。
在两张素白的绢帛上,写下两封密信。每一笔,都像是用刀尖在骨头上刻字。
她将其中一封,交给一名亲信。
“八百里加急,椒房殿,亲手交到皇后手中。”
信中,是她的推断,和对太医院彻查的请求。
而后,她拿起另一封信,交给了另一名不起眼的侍卫。
“通过东方先生的暗线,送入平阳侯府,务必让曹襄亲启。”
那侍卫接过,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漫天星辰下,刘纁独自站在帐外,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缟素。
那封送往平阳侯府的信上,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声嘶力竭的咒骂。
只有几行字。
“平阳侯,夜深人静时。”
“你床前,可曾多出一道影子?”
“他问你。”
“那杯酒,好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