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未曾忘记。
她还记得,洞房花烛夜,他滚烫的呼吸拂过耳畔,低声说,我们的孩子,就叫“嬗儿”。
可现在,她的嬗儿,却顶着仇家的姓氏,被人唤作“曹宗”。
她的指尖,死死捏着一小片从栾大密室里找到的绢帛。
上面用“鸟语”写就的密文,早已被破译。
只有一个名字。
李妍。
的确是她。
那条潜伏在最阴暗角落里的毒蝎。
从西域的“牵机引”,到曹襄那杯要了命的赔罪酒……
去病的死,李妍才是那只真正握着刀柄,将刀锋一寸寸送入他心口的手!
滔天的恨意没有燃烧,反而凝结成了极寒的冰,冻结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连呼吸都感觉不到痛。
“母后。”
刘纁转身,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绷断的琴弦。
“我查到了。”
卫子夫执着黑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是李妍。”
“啪。”
棋子落下,清脆,决绝,斩断了一切犹豫。
卫子夫没有抬头,声音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清冷。
“那杯酒,你以为曹襄是替谁端的?”
一句话,如淬了冰的针,扎进刘纁的心里。
她瞬间明白了。
母后,也知道。
或许,比她知道得更早,更深。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出了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晕开小小的、刺目的血花。
她毫无所觉。
“昭华。”
卫子夫终于抬起头,那双曾盈满春水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只倒映着棋盘上黑与白的无声绞杀。
“你看这满城风雨。”
她又落下一子,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激起层层回响。
“是陛下在刮骨疗毒,也是李家最虚弱、最疯狂的时候。”
“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才会不顾一切地反扑。”
“而我们,要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
卫子夫的目光,转向一直躬身侍立在侧的东方朔,眼神冷得像刀锋。
“你现在冲过去,只会打草惊蛇。她正好可以借着一个月前护驾的那点‘功劳’,反咬你一口,金蝉脱壳。”
刘纁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只剩下与卫子夫如出一辙的决绝。
“东方先生。”卫子夫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时候了。”
“让我们的‘影子’,动起来吧。”
“李家这些年暗中经营的绸缎庄、盐铁铺,还有那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地下钱庄……把它们所有的账本,一页都不要少,完完整整地,送到杨可大人的案头上去。”
东方朔躬身,脸上不见笑容,只有任务达成前的平静。
“皇后放心。”
“保证送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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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酷吏杨可的府邸书房,灯火通明。
他盯着那叠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书案上的匿名账本,那只惯于执笔定人生死的手,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锦绣阁。
四海盐铺。
……
这些产业背后,不仅牵扯着当朝丞相庄青翟的亲族,更有一条条金钱的流向,如毒蛇般,最终全部汇入了……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母家!
也就是,当今圣上亲口赞誉过的李夫人,李妍的娘家!
杨可的呼吸陡然粗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又猛地放大,那是饿狼嗅到致命血腥时,混杂着极致兴奋与无边恐惧的光。
他知道。
一场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和一场能将他碾为齑粉的滔天巨浪,同时来了。
刀,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上。
至于递刀的那只手……
他不敢想,也不必想。
他只知道。
接下来,该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