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瑟茉已经无法完整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她只是艰难地、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指,指向墙壁上的某个暗格。
魅魔瞬间会意,她立刻飘到墙边。很快,她便从暗格中取出那冰凉刺骨的水晶瓶。她迅速拔掉瓶塞,将其递到萝瑟茉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握稳的手中。萝瑟茉仰头将里面的药物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萝瑟茉那撕心裂肺、仿佛永无止境的咳嗽和令人窒息的喘息,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扼住般,渐渐平息下来。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魅魔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萝瑟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这可不是什么‘小伤’或者‘旧疾’能解释的,别想再糊弄我。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严重的……哮喘?而且看起来,这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哮喘,倒像是……某种诅咒或者反噬?”
萝瑟茉缓缓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没什么。一点……老毛病罢了。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
“老毛病?”魅魔的音调忍不住扬了起来,带着明显的不信和一丝火气,“我们对‘老’这个字的定义,恐怕存在着根本性的、时间尺度上的分歧。我认识你这么久,可从来没见你有过这种像是随时会断气的毛病!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刚才那瓶明显是紧急情况下使用的药物……这分明是最近才出现的,而且极其严重!你到底瞒了什么?”
“……是‘新得的’老毛病。”萝瑟茉避开了魅魔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强硬的送客意味,同时挣扎着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却因为虚弱而再次软倒,“你要打听的事情,关于真祖,乃至于……那个家伙的……我已经毫无保留地、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如果没有其他……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
魅魔立刻看出萝瑟茉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关键信息,而且似乎非常不希望、甚至是恐惧她继续待在这里深究下去。她也很清楚,以萝瑟茉的性格,如果她打定主意不想说,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恐怕也撬不开她的嘴,反而可能彻底破坏目前还算“友好”的关系,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她在萝瑟茉那张故作镇定、却难掩脆弱的脸庞上锐利地转了两圈,仿佛在权衡利弊。随即,她像是放弃了追问,摊了摊手,做出一副“算了,我懒得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洒脱样子。
“好吧好吧,你说是老毛病就是老毛病吧,你说是新得的就是新得的吧。”她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我这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尤其是对着一个病号。”
她朝着门口飘去,头也不回地、随意地挥了挥手。
“谢啦,情报很有用,帮我省了不少到处打听的功夫。你自己多保重,好好躺着休息吧,别整天对着那些厚厚的书和复杂的公式了。我这段时间估计都会在西方这边转悠,看看能不能深入调查点关于那个老古董和圣枪的线索。要是哪里又搞出什么新动静,记得想办法通知我一声,虽然你这破护罩挺碍事的,传个讯号都费劲。”
说完,她也不等萝瑟茉做出任何回应——无论是虚弱的道别还是沉默的送客——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口。
离开伏瓦鲁魔法图书馆,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自由、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魅魔感觉自在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重担。萝瑟茉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隐瞒,以及她身上那诡异而严重的“新毛病”,让她更加确信,这里发生的事情,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和秘密。不过,这反而更激起了她浓厚的兴趣和探究欲。她魅魔大人最爱的,就是在这种浑水里摸鱼,把水搅得更浑,顺便看看能不能捞到点意想不到的“宝贝”或者有价值的情报,至于危险?那不过是乐趣的调味料而已。
目前也只能先试图找到那个神出鬼没、刚刚苏醒不久的真祖。但西方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于一个刻意隐藏行踪的古老存在来说,可供藏身和活动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乱撞,可不是她这位“伟大法师”的风格,既没效率也有失身份。她摸着下巴略一思索,便有了一个守株待兔的主意——既然真祖的目标很可能是集齐“朗基努斯之枪”的碎片,那么,从所有与“圣枪”相关的人、事、物或者流传的线索入手,布下监视的眼线,或许能捕捉到他的踪迹,或者至少能了解到他的动向。
主意已定,魅魔便开始了她在西方世界的“游历”与“深入调查”。她开始有目的地四处探寻与圣枪相关的蛛丝马迹。她潜入过一些早已破败荒废、据说在数百年前曾短暂供奉过某块圣物残片的修道院地下室,里面除了厚厚的、能淹没脚踝的灰尘、受惊四处逃窜的老鼠以及一些腐朽的木质结构之外,一无所获;她巧妙地混入过一些专门研究圣徒遗物、圣物象征学的神秘学者小圈子,听着他们用晦涩难懂的宗教术语和历史考据,激烈地争论着圣枪在不同福音书中的象征意义和其流变历史,只觉得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她甚至尝试花费“重金”买下一些流传在黑市上的、号称记载了圣枪最终下落或埋藏地的古老地图或羊皮卷,结果发现那更像是某个喝醉了酒的艺术家或者想象力过于丰富的骗子随手涂鸦的抽象画,毫无地理和逻辑可言。
或许是她的“运气”终于来了,在一次穿越某个三不管地带时,她偶然发现了一支行为举止有些古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队伍。
这支队伍人数算不上太多,但个个装备精良,武器保养得极好,成员之间行动默契,眼神警惕,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经过训练的纪律性。他们似乎并非普通的商队或雇佣兵,更像是一支有着明确特殊目标、受过专业训练的……探险队?或者说是……专门寻找某种特定物品的猎宝队?领头的是一个名叫雷纳德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年轻,面容饱经风霜却坚毅,眼神沉稳而锐利。
最让魅魔感兴趣的是,她察觉到这支队伍似乎在依靠某种特殊的方法,持续追踪着某种被他们称之为“圣物”的东西。而这圣物会是什么,魅魔也不由得联想了。
“有意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找到免费的本地导游,或者说,‘指路明灯’了。”
她当即决定,暂时放下自己那效率低下的、漫无目的的搜寻,转而集中精力,暗中跟踪这支行为可疑的队伍。她倒要看看,这帮明显不是普通人的家伙到底在找什么,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又能把她引向何方,是否能接触到与真祖或者圣枪相关的核心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魅魔如同一个无形的、最高明的幽灵,远远地、耐心地吊在雷纳德队伍的后面,利用森林的阴影、地形的起伏和自身高超的隐匿魔法,完美地隐藏着自己的行踪。她看着他们训练有素地穿越茂密得遮天蔽日、光线昏暗的森林,谨慎地蹚过冰冷刺骨、冒着诡异气泡的沼泽地带,艰难地翻越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荒芜山岭。这支队伍显然经验丰富,意志也极为坚定,即使面对各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潜藏在暗处的危险生物,他们也总能凭借娴熟的配合和有效的战术想办法克服或击退。
魅魔不得不承认,这帮人类在追踪和野外生存方面确实有一套,远超普通冒险者。而且,更有趣的是,魅魔发觉自己似乎并非是唯一跟踪他们的人,至少,某群总是看着眼熟的蝙蝠,可是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其主人的行径。当然,魅魔并不打算打草惊蛇,毕竟敌明我暗,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这种枯燥而漫长的跟踪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沿途的风景单调得令人发指,就在魅魔都快要失去耐心,开始考虑是不是直接现身,用点“非常手段”“帮”他们加快点进度,或者干脆设法读取一下那个领头家伙的记忆算了的时候,期待已久的转机,终于出现了。
雷纳德队伍的脚步,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边缘停了下来。他们手中的那个奇特仪器,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幅度剧烈地震颤着,明确无误地、笔直地指向森林深处的某处区域。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魅魔也清晰地捕捉到了从前方的森林深处传来的、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纯粹黑暗感!那绝非什么圣洁的圣物该有的感觉,那充满了血腥、腐朽、绝望与冰冷猎食者本能的气息,更像是……某个强大黑暗存在的巢穴入口,或者说,是其力量长期浸染形成的“领域”边缘!
“呵……看来,‘圣物’的线索没找到,‘魔窟’倒是发现了一个。”魅魔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那群因为终于找到目标而显得有些激动、兴奋,同时又因本能地感受到前方传来的危险气息而浑身紧绷、紧张起来的人类,如同在看一场即将开幕的好戏。
果然,雷纳德队伍在短暂的休整、仔细检查装备和低声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冒险进入这片明显不祥的森林进行探查。魅魔自然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准备看个究竟。
很快,变故就发生了。那个金发墨衣、周身散发着危险与黑暗气息的妖怪——露米娅,从森林的浓郁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现身,她没有发出任何警告,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对雷纳德的队伍发动了迅如闪电、冷酷无情的攻击!她操控黑暗的手段简单、粗暴而有效,浓稠如墨汁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将那片区域化为绝对的死寂与漆黑,紧接着,便是几声短促得来不及呼救的惨叫和血肉被强行撕裂的瘆人声响……
而魅魔,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悄无声息地将感知魔法延伸开来,探入了那个黑暗的洞口。
洞内的景象,即使是以她这个见多识广的恶灵的眼光来看,也微微动容——散落各处的、属于各种生物乃至人类的、状态各异的森白骸骨,墙壁和地面上干涸发黑、层层叠叠的血迹,以及……一股她非常熟悉的、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鲜明而独特的、属于某个特定“不死者”的、顽强而独特的灵魂波动!
“星暝?!这家伙……怎么会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像个被储备起来的食物一样?!”魅魔是真的吃了一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星暝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而且似乎还被某种浓郁的、带有强烈禁锢特性的力量牢牢地束缚着,无法挣脱。而这座山洞内外弥漫的、令人作呕的黑暗与血腥气息,与洞口边缘残留的、属于那个妖怪(露米娅)的力量痕迹同源同质,显然,这里就是她的“巢穴”和“餐厅”。
就在露米娅专注于以最高效率解决掉那些胆敢闯入她领地的人类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另一股隐蔽的、带着冰冷刺骨审视意味的感知力量,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片区域!那股感知的来源……非常隐晦,但显然不是一般的对手。出于谨慎起见,她没有再对这帮人类赶尽杀绝。
而从露米娅选择回到山洞再到按捺不住的该隐选择现身,魅魔始终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看着该隐的投影与如临大敌的露米娅进行那番充满了威胁、试探与各自算计的短暂对话。魅魔心中念头飞转,快速分析着当前的局势。虽然那仅仅只是投影,但魅魔几乎可以笃定,那种凌驾于寻常血族的感觉,只有可能是失踪已久的血族真祖。对方的目标果然是尚未集齐的圣枪碎片,而且似乎非常急切。他亲自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眼前这个拥有强大黑暗力量的宵暗妖怪露米娅本身?还是为了……被露米娅关押在山洞里的、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的星暝?或者,两者皆有,他是在进行多方位的调查和布局?
她依旧没有轻举妄动,选择继续隐匿。一来,她不确定这个真祖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其古老的底蕴和未知的手段可能极为麻烦;二来,她觉得在当前这个错综复杂的局面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先把洞里那个总是能惹出麻烦、却又似乎总是被卷入事件核心的星暝给弄出来。
就在她冷静地盘算着是该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动手救人,还是想办法制造点混乱,比如声东击西,趁露米娅注意力被吸引时再趁火打劫、溜进去把星暝捞出来时,事情的发展再次以一种出乎她预料的方式急转直下。
该隐的投影带着最后的威胁目光消失后不久,还没等露米娅稍微缓口气,处理一下现场,或者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新的、完全在意料之外的闯入者,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而且这次来的,还是她的熟人!
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带着那个不太靠谱的小恶魔4号,居然也精准地找到了这个偏僻而隐蔽的地方!而且她们的目标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就是冲着被囚禁的星暝来的,是来救人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节奏快得简直像一场编排拙劣、却又意外顺畅的闹剧。爱丽丝试图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露米娅进行交涉,语气虽然尽量保持冷静,但能听出其中的急切;小恶魔4号则在一旁似乎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最后还因为不明原因昏倒过去;露米娅似乎因为接二连三的打扰和不速之客的闯入而显得十分不耐烦,周身黑暗气息躁动不安,但在与爱丽丝短暂的对峙和言语交锋后,最终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还是选择了妥协,她直接将状态极差的星暝像丢一件多余的、碍眼的垃圾一样,随手抛给了严阵以待的爱丽丝;然后爱丽丝也毫不拖泥带水,立刻检查了一下星暝的状况,便毫不犹豫地施展出精妙的传送魔法,带着星暝和小恶魔,光芒一闪,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前后不过几分钟。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让一直潜伏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的魅魔看得是津津有味,甚至有点想鼓掌的冲动。
“啧啧,星暝这家伙,真是走到哪儿都是麻烦漩涡的中心,自己没什么大本事,偏偏总能有‘贵人’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伸出援手啊。”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又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亲自出手,浪费力气。爱丽丝这小丫头,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关键时刻倒是挺靠得住嘛,动作干净利落。”
她看着露米娅在爱丽丝等人离开后,独自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丝计划被打乱的懊恼、以及更深沉的警惕,再次如同警觉的野兽般,仔细地环顾四周的阴影,似乎想找出还有没有其他潜伏的、不怀好意的窥视者。
魅魔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可以正式露面打个招呼、顺便试探一下对方虚实的机会了。老是躲在暗处,也得不到更多有趣的信息。
她刻意释放出一丝属于强大黑暗存在的压力,瞬间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和露米娅的心绪。然后,在那只宵暗妖怪骤然绷紧身体、猛地转向她所在的方向、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刀锋般锐利地扫视过来的瞬间,她用带着几分戏谑、几分仿佛洞悉一切的警示,以及一丝居高临下评价意味的语气,幽幽地、在其身后清晰地开口说道:
“……即便暂且不提‘圣物’与那个家伙……看起来,你也已经被某种……相当糟糕的家伙给盯上了呢……”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才如同由虚化实般,在露米娅不远处的一棵古树的阴影下凝聚成形。她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脸上挂着那种混合了强烈好奇、玩味探究与绝对自信的、令人火大的灿烂笑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那充满敌意与警惕的血红双眸。
露米娅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状,周身浓郁如实质的黑暗如同受到致命威胁的刺猬般瞬间高度凝聚起来,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圈不断蠕动、散发着吞噬一切光芒气息的力场,散发出强烈无比的敌意和战斗姿态。她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种血腥巢穴旁的不速之客,:
“你……到底是谁?”
魅魔闻言,只是发出一声轻蔑而短促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居高临下、仿佛对方问了一个多么不自量力、多么缺乏自知之明的问题般的意味。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睥睨,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远比对方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强大存在的傲慢与优越感:
“我是谁?”
“呵……恐怕,以你现在的层次、见识和所处的麻烦处境,还没有那个资格……知晓我的名号。”
“相比之下,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原原本本地解释一下……”
她的双目忽地迸发出渗人的绿光。
“……那个麻烦不断、总能引来是非、像块磁铁一样吸引麻烦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巢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