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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赶尽杀绝(下)(1 / 2)

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笨拙而强硬地拨回了表面上的正轨。血月之夜引发的骚动,对于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挣扎求生的凡俗生灵——无论是为了生计勤勤勉勉的农夫、在城市里为蝇头小利争得面红耳赤的商贩,还是那些守着巴掌大领地、整日盘算着如何多收几袋谷物贡赋的小领主——那晚天空诡异的猩红,顶多是给夜晚增添了又一条“格言警句”式的禁忌,或是酒后吹嘘“我亲眼所见”的惊悚谈资。林子里妖魔们闹腾得是比往常凶了点,可对每天一睁眼就要为嚼谷奔忙的人们来说,天亮了该干嘛还得干嘛,税吏的敲门声反而比妖魔的嚎叫更让人心惊胆战。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叫什么“伊诺克”的吸血鬼家族是死是活?那还不如关心明天面包会不会涨价来得实在。

然而,在这座隐匿于迷雾与山林深处、的红魔馆内,这份强行粉饰的“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是几乎能听见声响的暗潮。馆内有点资历、知晓内情的成员此刻都心知肚明,伊诺克氏族的惨剧绝非事不关己的远方传说,而是近在咫尺、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死亡通告。

躲藏?这个念头光是冒出来,就带着一股自欺欺人的可笑。连伊诺克那样狡猾隐秘的家族,都被精准地揪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抹得干干净净,红魔馆这么大个目标杵在这里,又能躲到哪个角落去?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那位自远古坟墓里爬出来的真祖,那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冷漠注视。

即便是才刚苏醒不久,星暝依旧显得格外忙碌,也格外沉默。在亲眼看着女仆将掺了安神辅料的花茶送进伊莉雅房间,并确认她情绪稍微稳定后,星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转身投入无尽的工作。他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像是要积攒些力气,随后轻轻敲响了房门。

“大小姐,是我,星暝。关于那天晚上的事,还有些细节想再问问您,不知现在方便吗?”

门内安静了片刻,才传来伊莉雅镇定了不少的声音:“……进来吧,星暝管家。”

星暝推门进去。伊莉雅已经起身,裹着一件厚厚的深红色斗篷。脸上自然不会有什么血色,但她眼神里不再是那种让人心慌的惊恐和绝望,而是多了些恍惚。她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稀薄热气的花茶,水汽短暂地润泽了她有些干裂的嘴唇。

星暝没有立刻坐下,先是走到窗边,动作自然地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关紧,又顺手将本就厚重的窗帘拉得更严实了些。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伊莉雅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明白,这是星暝在不着痕迹地确保她的安全,隔绝外界可能的影响。

“感觉好些了吗?”星暝这才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好多了。”伊莉雅小声回答,低头盯着杯子里载沉载浮的小花,“谢谢您的茶。”

“那就好。”星暝点了点头,他没有急着直奔主题,反而像是闲聊般说起,“在我不能主持大局的时间里,馆里也还算安稳,魅魔顾问那边……”他迟疑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虽然她的手段总是……别具一格,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但不得不承认,她在这种问题上,确实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伊莉雅默默听着,捧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知道星暝是在宽慰她,可在内心深处,总归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星暝观察着她的神色,觉得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才用一种尽量不给她压力、像是商量事情般的口吻问道:“关于血月那日……大小姐,我知道让您回忆那些可能很不舒服,但为了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找到应对的办法,能不能请您再仔细想想?任何一点细小的感觉,哪怕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都可能很关键。”

伊莉雅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那天……其实,在太阳还远未下山的时间,我就感觉……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她抬起眼,红色的眸子望向空中虚无的一点,仿佛在回溯那可怕的体验:“那不光是力量变强了……更像是一种……一种被硬生生唤醒的本能。我……我渴得厉害,但不只是想喝普通人的血……是,是那些流着和我同源力量的……同族的血。而且,不单单是想吸他们的血,那是一种……更黑暗,更疯狂的念头……我想……毁了他们,撕碎他们,让眼前所有的东西,包括馆里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都消失……”

她不知何时又将视线聚焦于茶水:“这种感觉……我其实……不是完全陌生。很久以前,父亲母亲……还有我,被欺骗喝下莉莉丝之血后,偶尔能从自己和他们身上察觉到类似的情况,但大部分时候远远没有这次……这么凶猛,这么清楚。那时候,除非是情绪受到极大的刺激,不然是能轻松控制得住的……”

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后来,我接下了族长的担子,这种奇怪的感觉就莫名其妙地慢慢变淡了,到了后来,几乎感觉不到了。我……我以为它随着我力量增长、年纪渐长,已经彻底消失了……可是血月那天,它……它就像一头被关得太久、饿疯了的野兽,一下子冲破了笼子,而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怕……我害怕极了,真的,我怕自己会彻底变成怪物,伤害到一直保护着我的大家……所以才借口身体不舒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然后……然后从窗户偷偷溜了出去,想找个离红魔馆远远的、没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熬过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天越黑,月亮越红,那股冲动就越发控制不住,像野火一样烧光了我的理智……后来,后来我闻到了……非常浓的血腥味,是同族的……很多很多……再然后,我脑子里就‘轰’的一下……后面的事情,我就……就什么都记不清了……等我稍微有一点点模糊的感觉时,就看到胡桃阿姨……还有您……我,我居然真的……差一点就……”

星暝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催促,只是用平静而专注的目光给予她诉说的勇气。等她情绪稍微缓和,呼吸平顺了一些,他才抓住她话里一个关键的细节,谨慎地、不带任何责备地确认道:“大小姐,您的意思是,当您还有一丝清醒意识的时候,您最先想攻击的,是胡桃小姐,对吗?”

伊莉雅的身体猛地僵住,她放下手,嘴唇哆嗦了几下,脸上写满了痛苦和羞惭,最终还是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是的。当时……胡桃阿姨离我最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同源血脉的味道,像……像最烈的酒,一下子把我脑子里最后那点清明都烧没了……我,我几乎控制不住想攻击她的冲动……后来胡桃阿姨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摆脱了我,我好像……因为这样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但,但还是对您……”她望着星暝,但很快又移开目光,“再后来,我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可能干了无法挽回的、可怕的事情,就……就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身体好像被另一个只知道破坏和毁灭的念头完全占据了……”

“我明白了。”星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逐渐变得清晰、具体。伊莉雅的描述,尤其是她最初、最强烈的攻击欲望是针对同族的胡桃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印证了他的推测——在血月的特殊影响下,她体内潜藏的、源自莉莉丝的那部分力量被极度激化和扭曲,产生的并非普通的嗜血欲望,而是一种针对血族本身、带着强烈毁灭和吞噬倾向的疯狂。

他没有立刻把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现在还不是时候,伊莉雅的情绪也还需要稳定。他站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试图驱散房间里过于沉重的空气:“好了,大小姐,别再多想了。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留一丝意识,并且努力反抗。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不是没完没了地责怪自己。”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管家式的沉稳:“先把茶喝完,然后好好睡一觉。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还在这里,只要红魔馆还没消失,我们就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伊莉雅抬起头,用力抿了抿嘴唇,最终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星暝……叔父。”最后那个称呼,她叫得很轻,带着久违的亲昵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星暝微微一愣,随即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抚慰的力量:“好好休息吧。有我在。”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伊莉雅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一直耸着的肩膀也垮了下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轻轻带上伊莉雅的房门后,星暝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温和与平静,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凝重和紧迫感。他刚转过身,还没迈出几步,一个带着戏谑腔调的声音就像等待多时般,从走廊拐角的阴影里飘了出来。

“哎呀——!我们的大管家兼职心灵导师终于下班啦?看这表情,是成功撬开了小蝙蝠紧闭的心扉,掏出点有价值的干货了?”

星暝瞥了魅魔一眼,脚下没停,一边沿着铺着红色地毯、脚步声被吸收殆尽的走廊向前走,一边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回答:“算是有些进展吧。至少确认了一些关键的感觉和细节。不过在找到确凿证据,或者进行更深入的分析验证之前,一切都还只是推测。” 他习惯性地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想过早下结论,免得被某人抓住把柄,嘲笑我‘想当然’或者‘异想天开’。”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不远处一间用作“总参谋部”的房间。透过半开的木门,可以看到萝瑟茉正坐在里面,对着一大堆资料记录着什么。

魅魔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了然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星暝停下脚步,转过身,直面魅魔,同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关于她……”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内情,对吧?这次别再拿那些云山雾罩、故弄玄虚的话来糊弄我,我需要知道实情。”

“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哦,我亲爱的、日理万机的管家先生?”

“都火烧眉毛了,强敌就在暗处窥伺,内部问题一堆,你还要来这一套?” 星暝忍不住直言道。跟魅魔打交道,简直是对耐心和涵养的终极考验。

“好吧好吧,看在你为红魔馆鞠躬尽瘁,并且前不久才刚体验过‘身体重组’这种稀有服务的份上。” 魅魔耸耸肩,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借一步说话,这种涉及他人隐私和脆弱面的‘敏感话题’,还是找个安静无人的角落比较妥当,免得被不相干的人听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星暝跟着她来到一处近乎无人造访的小露台。这里平时只有几盆依靠微弱魔法维持生机的、喜好阴凉的蕨类植物在角落里静静生长。

“现在可以说了吧?” 星暝催促道,目光紧紧锁定魅魔,“萝瑟茉到底怎么回事?她以前虽然体质算不上特别强健,但也绝不像现在这样……就算是旧疾,也不至于让她虚弱到这个地步吧?难道是引发了什么严重的并发症?说起来,你们魔法使不是应该……”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保持着灵体形态、显然不属于常规生命范畴的魅魔,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哦,抱歉,我忘了你早就死了,已经不能算在常规的‘魔法使’定义之内了,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喂喂!刻薄和人身攻击也要有个限度啊!” 魅魔立刻不满地叫了起来,“你这已经完全可以归类为对非生者群体的歧视和恶意揣测了吧?信不信我今晚就在你床头用幻术循环播放一千遍你被露米娅追着要求打扫卫生的精彩集锦?”

“是我的错,我道歉,”星暝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语气诚恳(至少表面上是),“请说正题,我保证不再进行任何无关的评论和打断。”

“这还差不多。” 魅魔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道歉,脸上的表情稍稍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点复杂和微妙意味的神色,“这个嘛……解释起来确实有点复杂,涉及到一些魔法本源和生命形态的深层问题。嗯……果然还是替朋友保守秘密比较好吧?毕竟我可是亲口答应了某人不能随便外传的~” 她看到星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像是想要杀人,立刻笑嘻嘻地改口,摆摆手,“好啦,开个玩笑,活跃下沉闷的气氛嘛,你这人当了管家之后,怎么连幽默感都被那些账本磨得差不多了?”

在星暝无声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注视下,魅魔终于收起了玩笑的心态,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绕圈子:

“其实,在告诉你具体是怎么回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或许有些沉重,但又很现实的问题。”

“请问。” 星暝简短地回应,做好了心理准备。

魅魔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星暝耳中:“假设……你面前有一个人,她因为某种原因,注定要走向不可避免的消亡,而且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她还会持续不断地、反复地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与煎熬。而恰好存在某种方法,或许可以强行延缓她走向那个终点的过程,延长她存续于世的时间,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她所承受的折磨,也可能被相应地延长。那么,你认为,这种看似‘善意’的干预和‘帮助’,对她而言,究竟算是充满怜悯的‘救死扶伤’,还是……另一种形式、更为漫长的‘残酷折磨’呢?”

星暝的心猛地一沉。他紧紧盯着魅魔,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你的意思是,萝瑟茉她……她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虽然听起来有些残酷,但既然你如此坚持,并且看起来已经有所察觉,那告诉你也无妨。”魅魔正视着星暝,眼中难得地没有了一丝一毫平日的轻浮,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你听说过……或者说,你能理解「失魔症」这个概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