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那头的张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一股更复杂的情绪堵了回去。
罕见的沉默。
林白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他明白，班长需要时间。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深邃的眼眸里是十足的耐心和理解。
楼梯间异常安静，只有风从角落缝隙里溜进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悄悄带走林白身上不多的暖意，但他挺拔的身姿纹丝未动。
这片沉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张维记忆深处的一扇门。
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新兵连那个同样安静的夜晚。
也是在走廊尽头，窗外是沉沉的夜幕。
那时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班长，叼着烟，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倔强的新兵蛋子林白。
烟雾缭绕中，他带着点老兵特有的痞气和笃定，问了句：“林白，下连队，跟不跟我走？”
那时的林白，穿着崭新的还未浆洗得硬挺的作训服，满脸的震惊和意外，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又乖又萌的好似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
自己当时还觉得这小子反应挺有趣，带着点自得的笑意。
此刻，张维在心底自嘲地笑了出来。
自己现在的意外，一点不比当初那个青涩的林白少啊！
命运的轨迹有时真是奇妙。
兜兜转转，仅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两个人的位置、提问的方式、甚至眼神里流露的东西，竟然倒了个个儿！
曾经，是那个目光灼灼、带着期盼和一腔热血仰望自己的新兵蛋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班长……我能不能跟你走？”
如今，依然是那目光灼灼的眼神，穿越屏幕，带着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静和力量，向他发出邀请：“班长……能不能跟我走！”
这强烈的对比和角色转换带来的冲击力，让张维再也忍不住。
“噗嗤——”一声，带着释然、感慨和一丝了然的笑声，从张维喉咙里滚了出来，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沉默。
他看着屏幕里林白依旧认真等待答案的脸，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调侃：“怎么着？林白同志，你这是……想挖班长我的墙角？”
林白的神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他迎着张维的目光，郑重地点点头，清晰地重复道：“嗯！班长，跟我走吗？”
他的眼神坦荡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
张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几分，但眼底深处的暖意却更深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托着下巴，心情颇好地沿着墙根蹲了下来——
就像当年在连队里跟兄弟们侃大山那样随意。
他仰着头，隔着屏幕与林白对视：“让我猜猜看……你小子，是不是想把广智、天天、邱磊他们那几个活宝，一块儿打包带走？”
林白显然没料到班长这么快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一直绷着的严肃表情瞬间破功，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一丝带着点不好意思又带着倔强的笑容：“……这么明显吗？”
他微微歪了歪头，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鲜活劲儿在眉宇间跳动了一下。
“是啊！”张维毫不客气地指着屏幕，“列兵同志，今天你这眼睛里，可是破天荒地冒出了‘野心’啊！”
他用了“野心”这个词，但语气里没有丝毫贬义，反而充满了欣赏和一种“我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
林白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脑袋微微耷拉下来，露出一小截修长雪白的后颈。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屏幕光下投下小片阴影，那模样竟莫名显出几分无辜的狗狗眼特质，小声嘟囔着：“那……班长……”
“行！”还没等林白说完酝酿好的“劝说词”，张维突然爽朗地一挥手，直接抢答，给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承诺：“等你小子真的强到可以指挥千军万马、调兵遣将的时候——”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林白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亮，紧盯着自己，“——我张维，跟你走！”
“真的？！”林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那亮得惊人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仿佛生怕自己听错了。
“嗯，”张维笑着，看着屏幕里那个仿佛耳朵都要兴奋地支棱起来的年轻人，郑重地点头，“我说的，你加油吧！别让班长等太久！”
“口说无凭！”林白激动之余，突然孩子气地伸出了紧握的拳头，直直地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和执着，“班长，我和你击掌为誓！”
“啧，神经病吧你！隔着屏幕击什么掌？”
张维嘴上嫌弃地吐槽着，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和纵容。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五指张开，稳稳地、庄重地覆盖在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拳头的影像上。
“啪！”
——虽然只是虚拟的接触，但两人似乎都听到了那一声清脆的击掌声。
“一言为定！”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隔着屏幕相视而笑。
那笑容里，有郑重其事的承诺，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信任。
所有因时间和空间产生的距离感，在这笑声和誓言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当林白终于把手机递还给一直在等候的楚欣然时，手机的电量已经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红光。
林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歉意，挠了挠自己柔软的黑发，耳朵尖又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不好意思啊嫂子，耽误你这么久，手机都快没电了。”
楚欣然接过手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维哥平时在家话可不多，跟战友打电话也总是三言两语就完事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拉着一个人能聊得这么起劲，这么专注，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