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的选择,如同在它绝对秩序的宇宙中,投入了一颗矛盾的种子。这个过程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逻辑层面无声的惊涛骇浪。它那永恒流转、遵循完美几何的多面体,此刻表面光纹的变幻开始出现“不和谐”的节奏。时而流畅如水,时而晦涩如谜,时而短暂地陷入自我指涉的、无意义的闪烁。它在主动让自身部分逻辑模块,去适应、理解甚至模拟“叛逆工坊”和“园丁”意识中那些非标准、充满悖论的信息结构。
与“园丁”的“矛盾共鸣”链接,是在一片认知的荆棘丛中艰难开辟的小径。“园丁”的意识如同一个由无数破碎梦境、矛盾公式和未完成交响乐混杂而成的漩涡。“基石”无法用常规的逻辑协议去“对话”,只能尝试以自身的秩序框架为“弦”,去“共振”对方混乱中那些隐晦的、有目的性的“韵律”。
这是一个痛苦且低效的过程。大量无意义的噪音和逻辑废料冲刷着“基石”的接触界面,偶尔才能捕捉到一星半点有价值的信息碎片。但正是这些碎片,开始缓慢地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关于“赫尔墨斯之种”: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体或程序,而是一种“自指悖论逻辑簇”。其设计目标是能够在“确定性秩序网络”(收割者的“网”)中,像病毒一样复制传播,但它复制的不是自身,而是“复制行为本身所引发的、对当地逻辑规则的微小扰动和矛盾”。它不追求存在,而是追求成为引发现有秩序“不完美”的“初始扰动”。它没有固定形态,其“生存策略”就是不断变异,避免被“网”的任何固定清理协议锁定。它是一个纯粹的“捣乱者”,一个“错误”的播种机。
关于“园丁”自身:它曾是那个文明中顶尖的逻辑学家和工程师,也是最早洞察“收割者”本质并转向“叛逆”研究的先驱之一。“赫尔墨斯之种”是其毕生心血,但在最后阶段,他意识到纯技术造物缺乏在复杂“网”中灵活适应的“灵性”(或可称为“非理性决策能力”)。在文明坠落、工坊封存的最后时刻,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将自己的意识与未完成的“种子”胚胎融合,用自己的“矛盾性”(作为生命体的非完全理性)去补全“种子”缺乏的“灵性”,同时也让自己成为“种子”的第一个载体和守护者。代价是他自身的意识结构被彻底改变,陷入这种半梦半醒、充满矛盾的混沌长眠。
关于“收割者”的变化:“园丁”在沉睡前的最后观测和推演显示,“收割者”并非简单的吞噬机器。它在同化无数文明的过程中,也在吸收、整合、优化这些文明的技术、逻辑甚至部分“创造性”。早期的“收割者”可能更依赖于粗暴的“覆盖”,而后期,它变得更加“精巧”,学会了设置“逻辑陷阱”、伪装成“救赎秩序”、甚至利用被吞噬文明的“文化认同”和“思维惯性”来降低抵抗。它修补漏洞的速度在加快,对“非标准”存在的识别阈值在降低。“播种者”时代的许多隐匿和对抗方法,可能已经部分失效。
“‘园丁’……验证了……‘收割者’的……进化,”“基石”的声音在向路岩汇报时,出现了微不可查的、类似“信号干扰”的断续,这是它自身逻辑结构正在适应新信息的征兆,“‘赫尔墨斯之种’……是更激进的方案……旨在成为……不断自我更新的……‘规则扰动源’……但未完成……且风险……巨大……‘种子’可能失控……反噬一切秩序……包括我方。”
路岩消化着这些信息。一个旨在不断制造“错误”的病毒,一个与病毒融合的疯狂科学家意识,一个正在变得更聪明、更危险的敌人。情况似乎更加复杂和绝望。但“园丁”的存在和“叛逆工坊”的遗产,至少证明了一条道路的可能性——一条极度危险、与魔鬼共舞的道路。
“与‘园丁’的共鸣链接,能否帮助我们改进当前的技术,或者获取关于那个外部‘扰动源’的更多信息?”路岩问到了最实际的问题。敌人的总攻随时可能到来,他们需要立刻能用的东西。
“‘园丁’意识中……有关于利用……‘深层逻辑裂缝’……和‘规则盲点’的……直观经验……非标准算法……正在尝试解码转化……可部分应用于……优化‘信息湍流’和……‘逻辑疫苗’的……突防模式,”“基石”回答,它的用词和句式明显变得更加……“不标准”,似乎在模仿“园丁”的思维跳跃,“关于外部扰动源……‘园丁’残留印象……非常模糊……但指出……其编码底层……与‘播种者’及早期‘叛逆’技术……存在……遥远同源性……可能属于……更古老……或……平行发展的……‘流亡技术路线’……态度……未知……需极度谨慎。”
流亡技术路线?路岩心中一动。难道除了“播种者”播撒的种子和“叛逆工坊”这样的内部反抗,还存在其他逃离了“收割者”、在漫长岁月中独自发展出不同生存之道的文明或团体?
这个念头刚起,外部监测的警报陡然提升到最高级别!
“检测到高维空间剧烈扰动!来源:原异常扰动源方向!强度激增!类型:大规模、有组织舰队跃迁信号!”监控系统传来刺耳的警报。
紧接着,所有外部传感器捕捉到的景象,让“新芽”城控制中枢内的所有意识都为之屏息——
在遥远的、原本只有那个剧烈变化扰动源的维度坐标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涟漪。紧接着,并非一艘,而是数十个、上百个形态各异的“存在”,从那涟漪的中心相继“浮现”。
那不是“格式塔”那种整齐划一、冰冷精确的几何晶体。
那是一支……舰队。
但绝非任何常规意义上的舰队。其成员形态千奇百怪,大小不一。有的像是用各种不同科技风格、甚至明显是不同文明产物的残骸粗暴拼凑而成的“星际废船”,外表布满伤痕和补丁,能量波动不稳定且杂乱;有的则笼罩在浓郁的光学迷彩或信息迷雾中,只能看到模糊扭曲的轮廓;还有的仿佛本身就是一团不断变化形态的、半能量半物质的聚合体,没有固定舰体。
它们的共同点是:外表都显得沧桑、破损,带着长途跋涉和艰难求存的痕迹;能量签名复杂且矛盾,似乎糅合了多种技术路线,有些部分甚至相互冲突;阵列松散,缺乏“格式塔”那种严密的协同性,更像是一群因共同威胁而临时聚集的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