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没散去,天边黑沉沉的。山风从山谷里吹过,发出低低的声音。云绮月站在高台边上,手里拿着一张刚落下的轮岗名单。纸有点湿,她轻轻把它折好,放进袖子里。她的动作很慢,但眼神很冷,扫过整个营地。
她走下台阶,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很稳。叶凌轩跟在她后面半步远,背挺得直直的,右手一直按在剑上。他没说话,耳朵微微动着,听着周围的动静。他知道,这里表面安静,其实已经不太平了。
柳萱儿从另一边走过来,披着风衣,压低声音说:“东侧营地的消息来了,新铭牌发完了,人都登记好了。”她顿了顿,“三百七十二人,一个都没少。”
云绮月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三人走在主路上,石板还湿着,映出他们模糊的影子。路上遇到几队巡逻的弟子,都是年轻人,脸绷得很紧,手里握着剑,腰上挂着新铭牌,闪着冷光。有人看到云绮月,立刻停下抱拳行礼,动作整齐,但显得僵硬,不像以前那样自然,反而多了点害怕。
云绮月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到了北境驻地门口,两个穿黑袍的人拦住了他们。他们是执律院的人,手里拿着测谎罗盘。为首的那个翻开名册,一个个核对名字、门派、职位,又用灵力检查三人的铭牌,确认没问题后才放行。这个过程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每次进出都要这样?”云绮月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是命令。”守门弟子回答,不敢看她的眼睛,“每人每天只能进出一次,带的东西都要登记。违者当通敌处理,直接关禁闭。”
云绮月没再多问,只“嗯”了一声就走了。可这声“嗯”落在叶凌轩耳朵里,比打雷还重。他知道,她在忍。
营地比平时安静太多。帐篷之间拉了红绳结界,是赤阳丝做的,里面有符文,要是有人硬闯就会报警。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站岗的弟子,站得笔直,连眨眼都有固定节奏。角落里,几个年轻弟子坐在火堆旁,手里捧着水壶,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个执事拿着卷轴,记他们的名字和喝水时间。
“连喝水都要记?”柳萱儿皱眉,声音很小,但带着怒意。
“说是防投毒。”一个蹲着的弟子小声接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低下头,“可我们三个月了,连一顿热饭都没吃上,现在连喝水都要报?”
旁边那人低声说:“听说东侧有人想跑,半夜翻墙被抓了,关了三天,说是通敌嫌疑……其实他只是想回家看看生病的娘。”
云绮月听着,脸色没变,脚步却慢了一点。她没回头,也没安慰人。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她只能记住这些话,把这些委屈、不满、压抑,全都记下来。
她离开营地,回到主峰偏殿时,天还没亮。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响了一下,像有人在叹气。桌上堆了几份简报,纸页乱七八糟,墨迹还没干,显然是连夜写的。她一份份看过去,越看脸色越沉。
紫霄仙门那边,三个弟子因为不肯做灵识扫描被停职了。新规要求所有巡查人员每天接受心绪检测,怕被人控制神魂。那三人觉得这是侵犯隐私,坚决不配合。其中一个留下血书:“我心向道,不是奸细。”
南岭那边传来请愿书,十几个弟子联名要求取消宵禁。以前晚上能活动到子时,现在戌时就得关门,谁敢出门就关禁闭。请愿书写着:“如果连自己人都不信,怎么一起对付敌人?”
还有几个地方报告,有弟子私藏旧玉牒,想伪造通行记录。虽然被发现了,但人心已经不稳了。有人私下议论:“我们不是在备战,是在坐牢。”
叶凌轩进来时带来了最后一条消息,声音很低:“昆仑支脉的巡查队昨晚打起来了。一边坚持要搜包,另一边觉得是羞辱。吵起来,拔剑了,最后长老出面才压住。”
云绮月放下笔,抬头看他,眼里没有生气,只有深深的思考。
“你怎么看?”她问。
“规矩得有。”他说,语气慢但坚定,“但现在执行的人变了味。他们把防奸细变成管奴才。有些人,开始喜欢这种权力了。”
柳萱儿坐在桌边,手指敲着桌面,节奏乱七八糟,就像她现在的心情:“我今天去了散修营地,很多人都在说。说我们现在不像打仗,像坐牢。有人后悔加入巡查队了。”她看着云绮月,“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的危险,可能不是外面来的,而是我们自己先垮了?”
屋里没人说话,只有蜡烛噼啪响了一声,墙上的影子晃了晃。
云绮月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星星还在,稀稀拉拉挂在天上。风吹起帘子,带来一点松树的味道。她想起昨晚那个看沙盘的年轻人,瘦瘦的背影,眼神却很平静,像是在确认什么。今早她派人查了,那人叫陈远,信息全是真的,背景干净,三年前一个人加入巡查队,战绩一般,从没惹事。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不对。
“真正想动手的人,不会因为不能出门就不动。”她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楚,“他们会遵守规则,甚至比谁都守规矩。因为他们知道,在混乱中,最可怕的不是反抗,是顺从。”
柳萱儿抬头:“你是说,我们现在管得太严,反而让他们更容易藏?”
“不只是藏。”云绮月转过身,看着两人,“是我们自己先慌了。敌人不怕我们设卡,就怕我们不信彼此。如果我们连自己的人都防,那和输了有什么区别?信任没了,防线就会从里面塌。”
叶凌轩低声问:“那怎么办?放松管理,等奸细动手?”
“不是放松。”她坐下,拿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