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但她身上一点没湿。
我停下车,她走过来,拉开后门坐进来。
“叔叔,能帮我找妈妈吗?”她声音很甜,但眼神空洞。
“你妈妈在哪?”我问,同时看了眼罗盘。指针是深灰色,接近黑色——不是普通亡魂。
“不知道。”她摇头,“妈妈把我丢在这里,就再也没回来。我等了好久好久。”
我看了眼笔记本,她的信息只有名字和死亡日期,其他都是空白。未知的目的地,极度危险的备注...
“你记得妈妈叫什么吗?”
“林小雨。”她说,“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
林小雨?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
“你...怎么死的?”我试探着问。
“妈妈不要我了,我就一直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她抚摸布娃娃,“等我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叔叔,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我想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我犹豫了。这个女孩很可疑,但她的故事又让人心疼。
“罗盘能指引吗?”我问她。
“往城东开。”她说,“我能感觉到,妈妈在那边。”
我启动车子,往城东开。大雨中,街道空无一人。小红一直看着窗外,哼着一首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歌声在车内回荡,诡异又悲伤。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她忽然说:“停,就在这里。”
我停下车。这里是一片老居民区,房子都很旧了。路边有个破旧的邮箱,上面写着“幸福里”。
幸福里17号...我想起来了!赵卫国,我第二个乘客,就是去幸福里17号向妻子道歉。他的妻子好像就叫...林小雨?
“你妈妈住这里?”我问。
“嗯,以前是。”小红说,“但我找不到她了。叔叔,你能帮我进去看看吗?”
我看了一眼17号楼,三楼的一个窗户亮着灯。这么晚了,谁还没睡?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
“我进不去。”她低头,“妈妈不让我进去。她在门上贴了符。”
符?林小雨知道女儿成了亡魂?还贴符不让她进门?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我说。
我下车,走向17号楼。楼道很暗,声控灯坏了。走到302室门口,果然看到门框上贴着一张黄符,已经旧了,但还能看清上面的朱砂字迹。
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这是凌晨三点,打扰别人不好。
正犹豫,门突然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三十岁左右,面容憔悴,眼睛红肿。
“你找谁?”她警惕地看着我。
“请问...是林小雨女士吗?”
“我是。你是谁?”
“我...”我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我遇到一个小女孩,她说她找你。”
林小雨脸色瞬间惨白:“小红...她...她在哪?”
“楼下,我车里。”我说,“她说你把她丢在游乐场,她等了好久...”
林小雨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丢下她...是她爸爸...那个畜生...”她捂住嘴,泣不成声。
“能进去说吗?”我问。
她点点头,让我进屋。房间很整洁,但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墙上挂着很多照片,都是林小雨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正是小红,穿着红裙子,笑得很甜。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林小雨擦干眼泪,缓缓讲述:
“七年前,我前夫有暴力倾向,经常打我和小红。我受不了,提出离婚。他不同意,威胁要杀了我们。有一天他喝醉了,把小红带到游乐场,说如果我敢离婚,就再也见不到女儿。”
“后来呢?”
“后来我报警,警察找到了游乐场,但只找到了小红的布娃娃,人不见了。前夫说小红自己走丢了,但我不信。我找了三年,没有结果。法院推定死亡,但我一直觉得她还活着...或者说,她的魂还在等我。”
“所以你贴符...”
“因我我经常梦见她,梦见她在游乐场等我。朋友说可能是她的魂回来了,但怨气重,会害人。就给了我这张符,说能挡鬼魂。”林小雨苦笑,“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成了鬼魂。”
我明白了。小红不是被妈妈抛弃,而是被父亲杀害或遗弃,成了游魂。因为怨念太深,无法往生,一直在等妈妈。
“她想见你最后一面。”我说。
“我能见她吗?”
“符挡着,她进不来。你得把符撕了。”
林小雨毫不犹豫地走到门口,撕下了那张符。
“带我去见她。”她说。
我们一起下楼。走到车边,小红看到妈妈,眼睛亮了:“妈妈!”
她下车跑过来,但林小雨看不到她——活人看不到亡魂,除非亡魂故意显形,或者像引路人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
“小红,妈妈在这里。”我替林小雨说。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小红哭着问。
“妈妈没有不要你。”林小雨对着空气说,“妈妈找了你很久很久。小红,对不起,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她跪下,对着小红的方向痛哭。
小红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到妈妈面前,伸手想摸妈妈的脸,但手穿了过去。
“妈妈不哭。”她说,“小红不怪妈妈。小红只是想告诉妈妈,小红爱妈妈。”
林小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手向前,虽然什么也摸不到,但她停止了哭泣。
“小红,妈妈也爱你。永远爱你。”
“那妈妈能抱抱小红吗?”小红问。
我犹豫了。活人抱亡魂,会大病一场。但看着这对母女,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女士,小红想让你抱抱她。但活人接触亡魂,对身体不好。”
“我不在乎。”林小雨说,“只要能抱到女儿,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叹了口气,对小红说:“你妈妈愿意抱你,但你尽量轻一点,别伤到她。”
“嗯!”小红点头。
我引导林小雨摆出拥抱的姿势。小红轻轻抱住妈妈,虽然林小雨感觉不到,但她的表情变得温柔。
“妈妈,小红要走了。”小红说,“小红等到了妈妈,不恨了。妈妈要好好的,别想小红。”
“小红...”
“再见,妈妈。”
小红的身影开始变淡。她最后看了妈妈一眼,笑了,然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雨中。
林小雨跪在地上,久久不起。雨打湿了她的衣服,但她浑然不觉。
我扶起她:“回去吧,别感冒了。”
“谢谢你。”她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帮人完成最后心愿的司机。”我说,“你女儿现在应该安息了。”
“嗯。”她点头,“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送林小雨回屋后,我回到车上。笔记本上,小红的信息后面多了一行字:“心愿已了,怨念消散,往生去了。”
但这次的记录有点不同——在页面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标记,像是一个警告。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是周建国:
“李师傅,你遇到小红了?她还活着?”
“什么?她不是亡魂吗?”
“小红还活着!她没死!七年前被前夫卖给了一户人家,现在在邻省!林小雨的前夫骗了她!”
我惊呆了。小红没死?那我刚才送走的“小红”是什么?
“那个不是小红,是‘怨童’!”周建国的短信继续,“以亡魂名义骗引路人,实际是吸取活人阳气修炼的邪物!你快检查林小雨!”
我冲回17号楼,疯狂敲门。林小雨开门,脸色苍白如纸。
“林女士,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冷...”她声音微弱,“头昏...”
我扶她进屋,看到镜子里的她——额头上有一团黑气,那是阳气被吸走的标志。
“你被那东西骗了!”我说,“那不是你女儿,是怨童!”
“什么...”
“你女儿还活着!在邻省!你前夫当年把她卖了!”
林小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告诉我你生辰八字,我找人帮你驱邪。”
她颤抖着说出八字。我打给一个认识的师傅——是之前载过的一个道士亡魂教我的联系人。
“王师傅,有人中怨童的邪,急需驱邪!”
“地址发我,马上到。”
十五分钟后,一个中年道士赶到。看了林小雨的情况,他脸色凝重:“怨气入体,再不驱除,三天内必死。”
他摆开法坛,画符念咒。我在一旁协助,用罗盘指引怨气位置。
法事做了两个小时,林小雨吐出一口黑血,额头的黑气才消散。
“好了,命保住了。”王师傅擦擦汗,“但元气大伤,要养三个月。还有,她女儿的事,你们报警了吗?”
我看向林小雨。她虚弱但坚定地说:“报。我要找回女儿,让那个畜生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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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警方在邻省找到了小红。她确实活着,被卖给了无子女的家庭。虽然生活条件不错,但她一直记得妈妈,记得那天在游乐场爸爸说“妈妈不要你了”。
父女相认的场面很感人。小红已经十三岁了,长得像妈妈,但眼神里有超越年龄的成熟。
林小雨抱着女儿痛哭,小红也哭了。七年的分离,七年的误解,终于在这一刻化解。
前夫被抓,面临拐卖儿童和欺诈的指控。
而我也从这件事学到了重要一课:亡魂会撒谎,罗盘可能被蒙蔽,连往生簿的记录也可能出错。
周建国说,这是因为“怨童”有特殊能力,能伪装成任何亡魂。它们专门寻找有执念的活人,吸取阳气,增强力量。
“你运气好,发现得早。”他在短信里说,“要是晚一天,林小雨就死了。下次遇到特别可疑的,先联系我。我虽然快走了,但还有些经验。”
“谢谢周哥。”
“别谢我,是我欠你的。对了,老鬼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一直没联系。”
“小心点,他可能在准备什么。二十年快到了,他需要新的替身。”
我看了看手腕的刺青,已经快满四个轮子了。完成一百个乘客,是不是就满了?满了之后呢?
王秀兰的玉佩救了我一次——在怨童想吸我阳气时,玉佩发热警告。但那次之后,玉佩裂了,失效了。
我又成了无防护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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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周建国的女儿手术成功,康复良好。周建国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他约我在江边见面,凌晨两点。
我到时,他已经在等我了。比上次见更憔悴,几乎透明。
“李师傅,谢谢你。”他说,“我女儿得救了,我可以走了。”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轻飘飘的,像随时会散。”他微笑,“这一个月,我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足够了。”
“那我送你最后一程。”
“嗯。”他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老鬼,和引路人的真相。”
我们坐在江边长椅上,他看着江面,缓缓开口:
“老鬼原名张伯年,是民国时期的引路人。他干了四十年,本该退休,但他贪图引路人的特殊能力——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嗯,引路人虽然每晚和亡魂打交道,但身体衰老比常人慢。干二十年,可能只老五岁。老鬼发现了这点,就用邪术把自己变成了‘契约之灵’,永远绑定在往生簿上。代价是,他不能离开旧货市场那片废墟,需要不断骗新人接替他,他才能暂时外出。”
“那如果他找不到替身呢?”
“契约会反噬,他会魂飞魄散。”周建国说,“所以每二十年,他一定会找一个替身。我就是上一个,你是下一个。但和我不一样,你是自愿的,所以契约更牢固。”
“那二十年满后,我真的能恢复自由吗?”
周建国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活到二十年。但据我所知,从没有引路人干满二十年还能活着退休的。要么中途死了,要么...变成了老鬼那样。”
我脊背发凉:“你是说...”
“引路人这个身份,本身就是诅咒。”他看着我,“李师傅,趁现在还来得及,想办法摆脱它。”
“怎么摆脱?”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你可以去查张伯年的过去。他有个孙女还活着,在城里开茶馆,叫‘忘忧茶舍’。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站起来,“时间到了,送我走吧。”
我们回到车上。这次没有订单,但我知道该去哪——城西公墓,他当年签契约的地方。
路上,周建国一直在哼一首老歌,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是我女儿最喜欢的歌。”他说,“我唱得不好听。”
“很好听。”我说。
到了公墓,我们下车。他走到一座墓碑前——是他自己的墓碑,照片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签了契约。现在,该在这里结束了。”他转身看我,“李师傅,保重。别走我的老路。”
“周哥,一路走好。”
他笑了,身影开始发光,然后像烟花一样绽放,化作无数光点,升上夜空。
笔记本上,出现了他的名字,后面写着:“契约完成,功德圆满,往生极乐。”
我坐在墓碑前,直到天亮。
手腕上的刺青,第四个轮子完整了。
一百个乘客,完成了。
但我没有感到解脱,只有更深的困惑和不安。
老鬼、引路人、诅咒...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决定去找张伯年的孙女。
忘忧茶舍在城南老街,门面不大,古色古香。推门进去,风铃轻响。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泡茶,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是...引路人?”她直接问。
“你怎么知道?”
“你手腕上的标记。”她指了指,“我爷爷也有。”
“你爷爷是张伯年?”
“曾经是。”她请我坐下,倒了杯茶,“他二十年前就不是我爷爷了,变成了别的东西。”
“你知道引路人的事?”
“知道一些。”她叹气,“我爸爸也是引路人,干了十年,死在一次任务中。爷爷为了救他,把自己变成了契约之灵,结果两人都...”
她眼圈红了。
“我爷爷留下的笔记,你要看吗?”
“请务必给我看。”
她拿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是张伯年成为引路人前的日记。我翻开,快速阅读。
日记记载了他如何成为引路人,如何发现长生秘密,如何一步步堕入贪欲,最终用邪术将自己变成不死不活的存在。
最后一页写着:
“引路人非诅咒,乃救赎。助亡魂往生,积阴德,修来世。然贪图现世之利,必遭反噬。我已成魔,无法回头。望后人引以为戒,莫蹈覆辙。若欲解脱,需完成百桩善缘,且最后一桩,须救一将死之人,替其赴死。如此,契约可破,诅咒可解。”
百桩善缘?我正好完成了一百个乘客。
救一将死之人,替其赴死?
意思是,我要用我的命,换一个人的命?
“你爷爷试过吗?”我问。
“没有。”女人摇头,“他舍不得死。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父亲?”
“他来不及了。”她流泪,“他死的时候,才完成了七十个乘客。”
我合上日记。所以,引路人不是无解的诅咒。只要完成百桩善缘,并愿意替一个将死之人赴死,就能解脱。
但替人赴死...谁愿意?
回到车上,我翻看笔记本。一百个名字,一百个故事。王秀兰、赵卫国、小红(伪)、周建国...每一个我都记得。
我救了一百个亡魂,帮他们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但替谁死?怎么死?
手机响了,一条新订单:
“订单号101:张伯年,男,亡于1949年(实际未死),心愿:解脱。上车地点:旧货市场废墟。目的地:未知。备注:最终订单,生死由命。”
老鬼的订单。他等不及了。
我看看时间:凌晨两点。手腕的刺青在发热,发烫。
最终订单。
生死由命。
我发动车子,开往旧货市场废墟。
这一次,不是载客。
是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