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扭曲的通道中,时间与方向的感知完全错乱。
凌昊紧握月琉璃的手腕——并非肢体接触,而是两股神念投影在通道中以本源气息相互锚定,防止在这片记忆与法则交织的夹缝中失散。掌心的“门之碎片”持续发烫,如引路的孤灯,牵引着他们向第二重“影”的深处坠去。
不同于第一重影那宏大悲怆的文明湮灭场景,这一次,周围的光影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内敛”与“分层”。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冰晶般悬浮,某些片段中闪烁着与广寒宫传承相似的清冷月辉,却更加古老纯粹;另一些片段则充斥着扭曲的阴影与无声的嘶吼,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
“这重影……似乎与‘传承’和‘侵蚀’有关。”凌昊凝神感应,黑石本源在神魂中缓缓运转,抵御着那些阴影片段带来的、试图同化意识的冰冷感,“琉璃,集中精神,守住你的广寒本源。我感觉到,这一劫针对的恐怕主要是你。”
月琉璃此刻状态并不轻松。那些散发月辉的片段对她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仿佛故乡的呼唤;而那些扭曲阴影,则让她神魂深处传来本能的恐惧与刺痛。她全力运转广寒心法,灰白石子紧贴眉心,散发出愈发凝实的银白光晕,在混乱的光影通道中开辟出一小片稳定的区域。
“前辈,我……我好像听到了某种呼唤……来自那些月辉片段深处……”月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向往,也有深深的不安。
话音未落,通道前方景象骤变!
所有的光影碎片猛地向内坍缩、重组,一个清晰而独立的世界在他们“眼前”展开。
这是一片永恒的冻土。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没有日月星辰,唯有无数细碎的、散发着清冷辉光的冰晶悬浮,形成一片静止的“光之尘海”。大地覆盖着不知多厚的玄冰,冰层晶莹剔透,内部封印着种种奇异的古兽、植物,甚至是一些残破的建筑遗迹,一切都保持着瞬间冻结的状态,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而在冻土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未知寒玉雕琢而成的宫殿。宫殿样式古朴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纹饰,唯有简练到近乎道韵的线条。宫殿上方,悬浮着一轮虚幻的、残缺的“月亮”——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某种极致精纯的太阴本源法则凝聚而成的“概念投影”,散发着柔和却穿透一切的光,照亮了整个冰封世界。
“这宫殿……这月影……”月琉璃失声低呼,神魂剧烈波动,“与我广寒宫核心禁地壁画中所载的‘祖殿’、‘源月虚影’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里的更加……原始,也更加……‘真实’。”
广寒宫世代相传,其根本传承源于星海深处某个早已失落的上古道统,与太阴星有莫大关联。宫内核心典籍中,确有关于“祖殿”与“源月”的模糊记载与摹绘图腾,被视为传承起源的象征,但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直观的“景象”!
“看来这一重‘影’,与广寒宫的源头有关。”凌昊环顾四周,神念谨慎地探查。这冰封世界看似静谧死寂,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与第一重影末期相似的“虚无”气息,只是更加隐晦,仿佛已与这片天地冰寒的本质融为一体,难分彼此。“碑文说‘一重一劫’,此地之劫,恐怕就藏在这看似宁静的传承起源之景中。”
两人神念投影缓缓降落在冰面,走向那座寒玉祖殿。
越是靠近,月琉璃体内的广寒本源就越是活跃欢欣,灰白石子光芒流转,与那祖殿、源月虚影产生强烈的共鸣。宫殿大门紧闭,门上并无锁钥,只有一轮简约的月痕凹槽。
当月琉璃下意识地将手(神念投影)虚按向那月痕时,异变陡生!
祖殿大门并未开启,反而是那高悬的“源月虚影”骤然光芒大盛!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月华光柱轰然落下,将月琉璃的神魂投影彻底笼罩!
“琉璃!”凌昊一惊,正要上前,却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推开。那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某种“筛选”或“传承仪式”的隔离。
光柱中的月琉璃,身形凝固,双眸紧闭,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时而浮现朝圣般的虔诚与喜悦,时而露出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挣扎,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外人无法窥见的神魂风暴。
与此同时,凌昊的“视野”也被强行共享了一部分。他“看到”了月琉璃正在经历的“劫”:
那不是简单的记忆回放,而是一种深植于广寒本源传承中的“先天记忆烙印”被激活、被解析、被拷问!
景象起初是辉煌的:在那颗湛蓝源星尚未被黑暗吞噬的遥远年代,一支崇拜太阴、钻研冰寒与宁静法则的古老道统于星空一隅建立圣地。他们观想源星太阴,领悟宇宙至静至寒之理,创造出辉煌的“广寒大道”,门人弟子众多,与源星主体文明交相辉映。祖殿与源月虚影,便是那时圣地核心的象征。
然而,“归墟”的阴影悄然蔓延。并非一开始就是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狂潮,而是一种更隐蔽、更深层的“侵蚀”。它首先作用于“法则”与“概念”层面。
广寒大道,核心在于“静”与“寒”。静至极处,便是永恒的凝固与死寂;寒到终极,便是连能量与运动都冻结的“绝对零度”。这原本是探寻宇宙规律的一条路径,但在“归墟”那万物终末、一切归于寂灭虚无的“大趋势”影响下,这条大道开始自发地、不可逆转地滑向一个极端而危险的深渊——彻底的“存在冻结”与“意义虚无”。
圣地中的高阶修士最先察觉异常。他们的心境修炼开始出现问题,原本用来澄澈神魂、映照万物的“冰心”,逐渐变得冷漠空洞,对万事万物失去情感与兴趣,只剩下对“终极宁静”(实则是终极虚无)的偏执追求。传承法术也开始变异,带上了一丝冻结神魂、湮灭灵性的可怕特性。
内部出现了分裂与争执。一部分修士认为这是大道升华的必然,拥抱这种变化;另一部分则惊恐地试图扭转,却发现传承根基已与那悄然渗透的“墟意”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以分割。
终于,在源星毁灭前夕,圣地爆发了惨烈的内乱与道统崩解。主张拥抱变化的“墟化派”与试图坚守的“本源派”殊死搏杀。最终,一位悲愤绝望的本源派祖师,在圣地彻底沦陷前,以自身寂灭为代价,结合尚未被完全污染的祖殿与源月本源,剥离出一道相对纯净的“传承火种”,并将圣地最后景象与这场悲剧的警示,一同封入火种记忆深处,抛向了未知星海……
这道火种,历经无数波折,最终在另一片星域生根发芽,演化成了后世的广寒宫。但关于起源的完整记忆与那道致命的“墟化倾向”,已被封印或稀释在漫长传承中,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图腾与对“心魔”、“冰封之劫”的隐晦告诫。
此刻,月琉璃所经历的,正是这道被封存的、完整的起源记忆与传承烙印的冲击!她不仅要承受那段悲壮分裂的历史画面与情感冲击,更要直面深植于广寒大道本源中的那个“墟化陷阱”——那条由“静寒”滑向“虚无寂灭”的致命斜坡!
她的“冰心”正在接受最严峻的拷问:是像某些先辈那样,在追求极致宁静中逐渐迷失,化身为无情的“寒寂法则化身”?还是在明知道统根源隐患的情况下,依然能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不被墟意吞噬的“广寒之路”?
这不仅是记忆的传承,更是道心与传承根本的抉择之劫!
光柱外,凌昊看得分明。月琉璃的神魂投影时而晶莹剔透如万载玄冰,气息纯净强大却冷漠异常;时而又剧烈波动,银白光晕中透出属于她自身的柔韧与灵性,与那股试图将她同化的“绝对冰寂”之意激烈对抗。
她的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显然承受着巨大痛苦。这是直指本源的挣扎,外人难以相助。
凌昊握紧双拳,黑石本源在他神魂内无声咆哮。他能感觉到这片冰封世界中,那看似纯净的寒气深处,确实盘踞着一丝极其隐晦、却本质极高的“墟之意”——它并非第一重影中那种狂暴吞噬的黑暗,而是更像一种“冻结的虚无”、“沉寂的终结”,与广寒大道纠缠太深,几乎成了其“背面”。
“广寒宫的起源,竟与归墟侵蚀有如此深的牵连……甚至其大道本身,就蕴含着滑向归墟终末的潜在危险。”凌昊心中明悟,更感沉重。这重影劫,对月琉璃而言,凶险程度恐怕远超第一重单纯的意志冲击。这是传承根源的毒刺,是道途方向的悬崖。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月琉璃身上的气息波动越来越剧烈,那银白光晕时而扩张,时而收缩,光晕边缘甚至开始浮现细微的黑色冰裂纹路,那是道心不稳、将被“墟意”侵蚀的迹象!
就在凌昊几乎要不顾一切尝试以黑石寂灭本源强行介入干扰时——
月琉璃紧闭的双眸,忽然流下了两行清泪。泪水并非虚幻,而是在她神魂投影脸颊上凝结成两粒璀璨如星辰的冰晶。
她脸上的痛苦挣扎之色,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悲悯,与一种斩钉截铁的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