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扩张,终于触动了旧世界既得利益集团最敏感的神经,引来了他们跨越种族与宗教隔阂的、基于现实利益的联合抵制。未来的博弈,将不再是简单的商战或局部军事冲突,而是上升到文明竞争与全球战略层面的、更为复杂和凶险的持久对抗。
当“定远号”的残骸在海底渐渐冷却,当“反靖联合”的阴影笼罩朝堂时,在西山深处一处新落成、戒备森严的“石脂精研坊”内,却跳动着一簇微弱但炽热无比的希望火苗。
吴昶在“定远号”事故后,带着一身疲惫、愧疚与更坚定的执着,几乎未曾停歇便赶回了这里。海上的失败打击巨大,但他深知,另一条赛道上的突破,或许能带来更大的转机,甚至…拯救整个技术革新路线。
在简陋但功能齐备的作坊内,经过数月近乎废寝忘食的反复试验、失败、调整,吴昶和他的团队,终于在北疆运回的“黑水”样本处理上,取得了里程碑式的突破。
他们改进了蒸馏装置,通过更为精确的温度控制,成功实现了对“黑水”的分级提炼。除去最初得到的、用于照明明显优于油脂的“石脂”外,他们分离出了几种性质迥异的新物质:
一种极其清亮、易挥发、点火即猛烈燃烧的“轻油”;
一种粘稠、润滑性极佳、燃烧相对平缓的“重油”;
还有一种更为粘稠、几乎不流动、但似乎能防水防腐的“沥青”残余物。
更关键的是,他们发现,将“轻油”以特定方式雾化,并与空气混合后,能产生远比石脂灯明亮、稳定,且可通过调节阀门控制强弱的火焰,用于金属切割、焊接或特殊加热,效率惊人。而“重油”在改进的燃烧室中,能提供比优质煤炭更持久、更高温的热量,且烟尘更少。
“大人,您看这个!”一名年轻工匠兴奋地捧着一个特制的黄铜喷头装置,连接着储存“轻油”的小罐。他小心地打开阀门,用火引燃喷头喷出的油雾——一道笔直、猛烈、发出嘶嘶啸音、温度高得让附近空气都扭曲的白色火焰喷射而出,轻易地将一块半寸厚的铁板在数十息内烧熔、切割开来!
“还有这个!”另一名工匠指着改进后的“石脂”灯,其亮度、稳定性和无烟程度,已远非市面任何灯烛可比。“若以此物照明,京城夜如白昼亦非难事!”
吴昶抚摸着那被轻易切割的铁板边缘,感受着那白色火焰残余的热力,又看着那明亮稳定的新式灯,心中激荡难平。这黑色的、被诅咒的“恶魔之血”,竟蕴藏着如此层次丰富、潜力巨大的能量!它不仅能提供光与热,更能提供远超现有手段的“力”!若能妥善驾驭…
他想到了沉没的“定远号”。沉重的传动轴、复杂的齿轮、对材料强度和工艺近乎苛刻的要求,是导致其失败的深层技术瓶颈之一。而这种“轻油”火焰展现出的极致高温和切割能力,是否意味着能加工出更强、更精密的零件?而“重油”提供的高温高热,是否能催生出更高效、更强劲的动力机械?甚至…能否直接驱动船舶?
希望与野心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但随即又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盆水:提炼过程仍危险重重,已有两名工匠因蒸汽泄漏爆炸而受伤;产量极低,成本高昂;“轻油”极度易燃易爆,储存运输皆是难题;“重油”燃烧虽好,但如何设计与之匹配的锅炉和动力机构,更是全新课题。这星火,是希望之光,也可能瞬间化为焚身烈焰。
他连夜起草了一份极为详细却又措辞谨慎的技术简报,附上少量样品和新式灯具、切割器的实物图样,命亲信以最快速度密奏入京。在简报末尾,他写道:“…此物潜力,或远超火药之于战争。然其性暴烈,精炼、储运、应用皆伴大险,宛若驾驭凶龙。用之善,可照亮千秋,驱驰万里;用之不善,则爆燃剧毒,祸及自身。取舍之道,伏惟圣裁。”
腊月十二,大朝会。
“定远号”沉没的详细报告、锦衣卫关于“反靖联合”阴影的密奏概要、以及吴昶那份充满矛盾与诱惑的“黑金突破”简报,如同三颗重磅炸弹,先后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引爆。
朝堂彻底沸腾,失去了往日最后一丝矜持与克制。
“陛下!‘定远号’之殇,实乃人祸!好大喜功,罔顾实际,劳民伤财,终至舰毁人亡!此乃天警!请陛下立刻下旨,停止所有此类‘奇技淫巧’靡费国帑之项目!严查相关责任人!” 守旧派与楚琰系官员群情激愤,将矛头直指楚琙及整个技术官僚体系。
“‘反靖联合’?哼,若非我朝四处树敌,咄咄逼人,焉能招致泰西诸夷联手抵制?北疆、南洋、西洋,处处点火,八方冒烟!国库空虚,民力疲敝,将士浴血,却只换来沉船与叛乱!当改弦更张,收缩战线,巩固根本,修德怀远,方为正道!” 战略收缩派声音高涨。
楚琙面色铁青,在潮水般的指责中昂然出列,声如洪钟:“‘定远号’失利,臣等痛心疾首,自当反省技术疏漏!然开拓进取,乃国运所系,岂能因一时挫折而因噎废食?泰西夷狄为何联手?正因惧我锋芒!若此时退缩,正中其下怀,昔日开拓成果将付诸东流!至于吴昶所报‘黑金’突破,此乃天赐良机!其力或可弥补我朝工艺短板,甚至开辟全新动力之源!此时更应加大投入,迎难而上!”
“加大投入?钱从何来?人命何辜?”楚琰终于忍不住,声音不再平静,带着压抑的怒火与悲悯,“王兄只见开拓之利,不见民生之艰!北疆将士在流血,南洋百姓在恐慌,内陆州县赋税日重!一艘铁甲舰,可养十万饥民,可筑百里河堤!那‘黑金’纵有千般好,眼下提炼危险,应用渺茫,何必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稳朝局、安民心、固边防!而非继续追逐那镜花水月般的‘未来’!”
“未来?若无未来之眼界,死守眼前之苟安,与坐以待毙何异?”楚琙针锋相对,“沙俄火炮已抵叶尼塞河!泰西联军阴影已现!不进取,便是等着被人堵在家门口!二弟只知守成,可知守成亦需力量?若无坚船利炮,若无新式能源,拿什么去守?拿仁义道德去感化豺狼吗?”
“够了!”楚骁的怒喝终于压过了所有争吵。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目光如电,扫过针锋相对的两个儿子和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目光中有疲惫,有痛心,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郁风暴。
“朝堂之上,攻讦如市井,成何体统!”楚骁的声音冰冷,“‘定远号’之事,着有司详查,论功过,明赏罚。后续同型舰,暂停。然水师更新之事,不可废,着俞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