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个人,一个像咱当年一样,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枭雄。他不知道从哪儿,学到了这套‘张麻子’的学问。”
“他站了出来。”
“他不喊‘杀富户,不纳粮’,那太低级。”
“他就喊一句——‘天下人,人生而平等’!”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
“妹子,标儿,咱年轻时差点饿死,咱最知道底下的老百姓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愚昧,他们盲从,有时候,还很坏。”
“但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
“谁对他们好,谁让他们能吃饱饭,他们就认谁是爹!谁画的饼更大,更香,更好看,他们就跟谁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太远了,当王爷当宰相,那是人上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人人平等’不一样!”
“这句话,是告诉他们,你跟那个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老财,是一样的!你跟那个收税收到你家破人亡的狗官,是一样的!你跟那个远在天边,从来没见过面的皇帝老儿……也是一样的!”
“它的意思就是,凭什么?!”
“这‘不公平’的火,一旦在天下亿万穷苦人的心里点着了……那是要烧掉一切的!”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标儿,你告诉咱,到了那个时候,你那个坐在龙椅上,可能连奏折都看不明白的子孙,他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拿祖宗的牌位吗?”
“还是拿咱们老朱家的血脉?”
“没用的!在那面‘人人平等’的大旗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长叹一声,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在车厢壁上。
“咱怕的,是等咱死了,后代的子孙没本事,坐不稳这江山。”
“咱怕的,是一旦再有那样的枭雄,举起那面要命的大旗,我大明,就要重蹈前朝的覆辙啊!”
“所以,咱必须得想个办法,得给子孙后代留下祖训,严防死守,绝不能让这种思想,在我大明朝的土地上,有任何蔓延的可能!”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朱标的心,在剧烈地颤抖。
他被父亲描绘的未来吓到了,也被父亲那深沉如海的忧虑,深深地触动了。
原来,这才是父亲真正的恐惧。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大明,为了子孙万代。
堵?
预防?
阻止?
朱标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几个词。
不知为何,大哥李去疾经常教过他的另一句话,猛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堵不如疏。”
是啊!
为什么一定要去堵呢?
一直沉默的朱标,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迎着父亲那双疲惫而深邃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开口说道:
“爹!”
“堵,是堵不住的!”
“您为何总想着去预防,去阻止?”
朱标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为何……不是由我们大明,自己去实现这个‘人人平等’呢?!”
石破天惊!
这句话一出,朱元璋和马皇后,同时愣住了。
朱标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去求大哥!”
“大哥他既然能讲出这个故事,就一定知道,那个‘张麻子’究竟是怎么做的!他一定有完整的,治理天下的方略!”
“我们可以把它要过来!”
朱标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芒。
“如果我们大明,能率先做到‘人人平等’,能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都不再受压迫!”
“那天下,还会有什么枭雄能举得起反旗?到时候,我大明国运,只会愈发强盛,万世不移!”
“我们大明,要自己做那个‘张麻子’,而不是等着别人,来做我们的‘张麻子’!”
他说完了。
车厢里,落针可闻。
朱元璋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再到荒谬。
终于。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沧桑,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看着朱标,就像在看一个说了傻话的孩子。
“标儿啊……”
“你,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