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千万把剃刀,刮得人睁不开眼,断崖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那支商队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为首的汉子正嘶吼着,指挥手下用火把去烤那面近乎垂直的冰壁,妄图融出一条生路。
冰层深处传来“吱嘎”的呻吟,那是死亡的预告。
萧景珩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见过千万人赴死,有为大义,有为私欲,也有为愚蠢。
眼前这幕,属于最后一种。
他本可转身离去,这天地间的生死,早已不归他管。
可走了两步,那磨损到几乎失去知觉的膝盖骨又是一阵锥心的刺痛。
他想起了苏烬宁。
她说,这世上总有些事,不是“该不该管”,而是“能不能放下”。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商队上方约莫十丈高的雪坡。
那里,一块磨盘大小的浮石被冻在斜坡边缘,看着岌岌可危。
但在他这种曾规划过万里驰道的人眼中,那块石头的位置,却是绝佳的力点。
他没有出声警告,只是默默地从背后解下一根沉重的铁杖,绕了一个大圈,从侧面攀上了那个雪坡。
狂风几乎要把他掀飞,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终于,他来到那块浮石旁边。
他没有试图推开它,而是将铁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插入浮石下方的冻土与冰雪混合层中,杖尾死死抵住一块凸起的岩棱。
他压了压,铁杖纹丝不动,像一根钉子,将那块即将滑落的“死神之石”变成了最稳固的支撑点。
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风雪的另一头。
三日后,暴风雪停歇。
商队绝望之际,头顶那块巨石毫无征兆地崩落,却并未砸向他们,而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改变了轨迹,轰然一声砸在他们面前的冰壁上,竟硬生生砸出了一条可供落脚的裂隙和几个天然的踏点!
他们死里逃生,沿着这道“天赐”的踏痕攀上了悬崖。
萧景珩行至下一处荒原驿站时,这里新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材质非金非石,在暮色中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上面图文并茂地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天启卧痕”。
碑文讲述的,正是北地探险者中流传的那个神迹:有神人在此卧雪,身形压出的雪窝恰好能阻挡回龙煞,引来天火。
这故事的源头,不过是他当年在风雪中为求片刻喘息,随性而为的一个动作。
如今,他的无心之举,竟被谱写成了一曲献给未知神灵的赞歌。
他静立良久,脸上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悲悯。
最终,他从路边捡起一块烧剩的炭块,走到石碑背面。
那里光秃秃的,无人问津。
他抬起手,只在粗糙的碑面上,顺着石材的天然纹理,轻轻画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斜线。
那道线,指向的正是回龙煞真正的风道源头。
做完这一切,他扔掉炭块,径直离去。
三日后,守驿站的吏员巡查石碑,无意间发现了这道突兀的黑线。
他起初以为是顽童涂鸦,但顺着线条指向的方向望去,再结合自己多年对抗风雪的经验,竟惊觉那才是避风港最核心的奥秘!
吏员大骇,以为是神迹显灵后的“神谕补注”,立刻上报。
半年后,所有边境站点的“卧痕”避风港都依此线进行了改造,存活率陡增。
百年之后,新版的《北行图志》上,“天启卧痕”的神话被悄然删去,只留下一副精准的技术图解,旁边的标注是:“据古碑残线复原”。
南境的瘴林边缘,林墨终于撑不住,病重倒在了一片药田边。
弥留之际,她看见一个农妇正哼着歌谣,按照一本《异法通变》的残方采药。
那是她早年留下的方子,可那农妇却将一株剧毒的断肠草,错认作了有相似叶形的解毒藤,混入了药筐。
林墨想开口,喉咙里却只涌上腥甜的血沫,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