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趴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地揉着膝盖,手底下却没闲着。
她借着身体的遮挡,狠狠地在那账本封面上按了两下。
这账本的夹层里可是藏着炭灰拓印纸的,这烂泥里的湿度加上那药渣挥发出来的热气,只要这么一压……
两秒钟。
她迅速抓起账本,也没擦上面的泥,胡乱往怀里一揣,爬起来拍拍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等她走远了,林墨才从石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刚才那一幕演得不错,就是摔得假了点,膝盖都没红。
林墨刚要收回视线,就看见一个背着背篓的拾贝老妪,哆哆嗦嗦地走进了那片烂泥滩。
老太太眼神不好,一脚就踩在了刚才青鸢用账本压过的地方。
“呕——”
脚刚落地,老太太就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扔下手里的背篓,蹲在地上就开始干呕。
那一瞬间,她的脸色从蜡黄变成了惨白,嘴唇子都在哆嗦。
这是最直接的“人体试毒”。
林墨没犹豫,几步从崖壁的小路蹿下去。
“大娘,这是晕了海风了吧?”
她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伸手扶住老妪,手指极其隐蔽地在那老太太的鞋底上抠了一块泥下来。
老太太吐得昏天黑地,哪顾得上鞋底少了一块泥,只当是遇上了好心人,摆摆手示意没事。
林墨也没多留,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的一个岩洞。
洞里有个还在冒烟的小火堆,上面架着个破瓦罐。
她把那块鞋底泥扔进罐子里,倒了点清水,又扔进去半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
水开了。
原本浑浊的泥水,在滚了两滚之后,竟然变成了诡异的靛蓝色。
那是“春酸增毒”最铁的证据。
这片海域现在的酸度,已经能把铜钱腐蚀出一层绿锈了,要是船只误入这片赤藻区,船底板都得给烧穿。
林墨盯着那蓝幽幽的水看了一会儿,撕下自己衣襟里最干净的一块白衬布。
她也没笔,直接用那根烧火棍蘸着那蓝色的毒水,在布条上飞快地写了六个字:
“三日禁食海藻”。
落款处,她没写名字,只是随手画了一朵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曼陀罗花。
这花画得很难看,像个被踩扁了的包子。
但凡是在江湖上混过两天的郎中,看见这花都得绕道走——那是药王谷“毒不欺人”的招牌。
她拿着那块还没干透的布条,走到码头上那个早就烂得只剩半截的告示牌前,把布条揉成一团,狠狠塞进了木头裂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消失在岩石的阴影里。
夜里,涨潮了。
那个烂告示牌本来就摇摇欲坠,被这股子带着酸味的大潮一冲,“咔嚓”一声断了根,顺着水流就漂了出去。
那块塞在缝隙里的布条,因为被水泡发了,慢慢舒展开来,像是一面寒酸的小旗子,挂在浮木上晃晃悠悠。
它没有漂向外海,而是顺着洋流,鬼使神差地漂进了商船必经的那条水道。
几个小时后。
青鸢站在高崖上,手里的千里镜都快被她捏碎了。
镜头里,那根挂着布条的烂木头,正被一艘路过的小渔船给网住了。
船上的几个孩童大概是觉得好玩,把那块写着字的蓝布条解下来,系在了自家的桅杆顶上,当成了彩幡。
风一吹,那布条猎猎作响,上面的曼陀罗花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而在那艘小渔船的几里开外。
那艘一直保持着航向的无名商船,突然动了。
巨大的船帆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整个船身毫无征兆地向左偏转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七度。
不多不少,正好七度。
就这七度的偏差,让那艘巨大的商船,像是一条滑溜的泥鳅,刚好擦着那片正在海底疯狂爆发的赤藻带边缘滑了过去。
那一瞬间,原本漆黑的海面上,因为赤藻被船舷激发的波动,泛起了一层令人头皮发麻的暗红色荧光。
那是死亡的颜色。
如果船再正一分,此刻恐怕已经被这片毒藻给黏住了。
青鸢放下了千里镜。
她从怀里掏出那本还带着湿气的空账本。
账本的封面上,那个被烂泥压出来的印子已经干了,变成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而在那白霜之下,原本隐藏在夹层里的炭灰拓印,因为这一场“湿身”,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那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线条。
那是一条极其清晰的航线修正图,跟林墨画在地上的那条淡黄色纹路,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那是残留的银屑。
“原来这账,除了算钱,还能算命。”
青鸢低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话音刚落,一阵凛冽的海风卷过崖顶。
她手里没抓稳,账本夹层里那页早就松脱的残纸被风卷了起来。
那张纸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掠过她的肩头,直直地朝着东方飞去。
纸上一个字都没有。
只有一道用炭条画出来的虚线,像是一团还没燃尽的火,又像是一条刚刚启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