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楼船便晃晃悠悠划走了。彭好古痴痴望着楼船靠岸,船上人纷纷离去,顿时游兴全无,便想上岸走走。
他刚想和彭海秋商量,船已自行靠岸。他离船上岸,刚走了里许,彭海秋跟了上来,还牵了匹马。
“彭兄先牵着这马,”彭海秋把缰绳塞给他,“兄台暂候,我再去寻匹坐骑来。”
说完转身又走了。彭好古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月色渐西,天快亮了,连邱生也不知去了哪儿。
他牵着马原地打转,进退两难。只好骑着马回到刚才停船的地方,谁知竟是空空如也,人和船都没了踪影!一摸钱袋,空空如也,心里更是发慌。
天光大亮后,他忽然发现马鞍上有个绣花小口袋,一摸,里面有三四两银子。赶紧买了点吃的,在原地苦等,直到中午也不见人来。
无奈之下,想起娟娘的话,决定先去寻访她,顺便打听邱生下落。可问遍了人,竟没一个知道“娟娘”是谁,他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
第二天,他骑着那匹白马踏上归途。这马倒是温顺听话,走了半个月,总算回到家。
这时全家正披麻戴孝,哭得死去活来——您猜怎么着?原来那天夜里,书童眼见主人乘着彩船飞上天,早跑回家报信,说“主人成仙去啦”!
家人见他突然牵着马回来,又惊又喜,围着他问长问短。彭好古把奇遇一说,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怕邱家来问,特意嘱咐家人不要外传。
说话间,提到这匹白马的来历,听闻是仙人所赠,争相跑到马厩去看稀奇。结果到了马厩一看,马不见了——只见邱生耷拉着脑袋,被根草绳拴在马槽边上,面如死灰,叫他不应,只有眼皮还能眨巴两下。
彭好古于心不忍,叫人把他解下来,抬到床上。这邱生像是魂儿丢了一样,灌了些热汤水,才能勉强咽下点东西。
半夜里,他稍微清醒些,急着要上厕所,家人扶他出去,他竟然拉了几颗马粪蛋儿!回来后又喝了点稀粥,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彭好古坐到床边细细询问,邱生才羞愧难当地说:“那天下船后,彭海秋拉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话,忽然在我后颈拍了一下,我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定下神,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马!心里明白,可就是说不出话。这真是奇耻大辱啊!求您千万别告诉我家里人……”
原来,是那夜海秋厌其品行,略施惩戒令邱生暂充坐骑。彭好古听罢,答应替他保密,又派仆人用马车把他悄悄送回了家。
眨眼三年过去,彭好古因姐夫在扬州做官,前去探望。当地有位梁公子是他世交,便设宴款待他,席间叫来几位歌妓。
梁公子问:“娟娘怎么没来?”
下人回话:“她身子不太舒服。”
梁公子听罢怒道:“这丫头,有点名气就摆架子!去拿绳子给我捆来!”
彭好古听到“娟娘”二字,心里一惊,忙问是谁。
公子说:“是名歌妓,在广陵算头牌。仗着有点名气,就敢跟我拿乔!”
不多时,娟娘来了,梁公子正没好气地要责骂。彭好古仔细一看,不是中秋夜那位佳人又是谁!
彭好古连忙起身说:“公子息怒,这位姑娘与在下是旧相识,还请高抬贵手。”
娟娘闻声望向彭好古,也愣住了,似乎十分惊讶。梁公子见是彭好古的相识,不便深究,于是命大家喝酒。
彭好古轻声问娟娘:“那首《薄幸郎曲》,姑娘可还记得?”
娟娘闻言更是惊骇,凝视他许久,才轻轻唱起了当年的曲子。那声音,那情态,与三年前中秋夜一般无二!
酒宴结束后,梁公子吩咐娟娘好好伺候彭好古安歇。
彭好古握住娟娘的手问:“三年之约,今日总算兑现!”
娟娘动情地说:“当年跟随别人的船在西湖游玩,喝了没几杯,忽然就醉倒。朦胧中,感觉被一个人带走,放到一个村庄里,有个书童领我进去,席上有三位客人,您就是其中一位。后来乘船到西湖,您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把我从窗户送回去。这些年来,我时常回想,只当是一场幻梦。可您那方绫巾,我却一直当宝贝似的珍藏着。”
说着,取出绫巾为证。彭好古也把当年彭海秋如何施展法术的经过告诉了她。两人相对惊叹,都觉缘分奇妙,冥冥中自有天定。
娟娘投入他的怀抱,哽咽着说:“既然仙人做了我俩的媒人,求公子别因我是风尘女子,就忍心抛弃,让我在这苦海里沉浮。”
彭好古郑重答道:“西湖舟中的约定,我一日不曾忘记。只要你愿意,我就是倾家荡产,卖马借贷,也一定要为你赎身!”
第二天,彭好古便将此事告知梁公子,又向姐夫借了一笔钱,花费千金为娟娘脱去乐籍,然后带着她回到了家乡。
后来,有一次彭好古带着娟娘偶然回到城外的别业,娟娘竟还能认出当年三人饮酒的地方呢!
这正是:
仙术妙手渡星河,西湖烟雨结情缘。
绫巾为证三生定,莫笑书生痴且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