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椋不再多言,立刻下令:所有证物箱囊重新封装,贴上封条,由甲士重点看守;寨中所有人等,包括范鞅及其部下二十余人,以及七名俘虏,分别看管,押送回城;狄寨现场暂时封锁,留少量兵卒看守。
大队人马押送着浩浩荡荡的“战利品”和人员,在冬日苍茫的暮色中,返回新绛。消息早已先一步传回,整个新绛都轰动了!人人翘首以待,想看看从狄寨究竟带回了什么。
当车队抵达司寇衙门时,门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司寇、韩厥、乃至闻讯赶来的其他官员,都面色凝重地等候着。一箱箱贴着封条的证物被小心翼翼地抬入衙门,范鞅等人和俘虏也被分别收押。
司寇衙门内,灯火通明,彻夜不休。司寇、韩厥及其属官,会同匆匆赶来的司空属官,开始连夜初步审阅这些来自狄寨的证物。
越是审看,众人的脸色越是沉重,震惊,继而化为愤怒。
那些侵占田产、欺压百姓的罪证,触目惊心,彰显了郤氏家族的贪婪无度。那些与狄戎部落可疑往来的“信件”,更是踩在了晋国君臣最敏感的红线上!至于构陷赵朔的种种谋划痕迹,则彻底揭示了郤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毒面目。
“国贼!真乃国贼也!”一位年老的司空属官气得胡须乱颤,“如此蠹虫,盘踞朝堂,祸国殃民!若不严惩,天理何在!”
韩厥虽早对郤克不满,但看到如此系统、如此严重的罪证,心中也满是寒意。他更感到一阵后怕,若非赵朔早有准备,暗中收集了这些,又侥幸保住了狄寨的证物和人,恐怕此刻被打成“叛国通敌”、“心怀怨望”的,就是赵朔了!郤克的心肠,何其歹毒!
“证据确凿,郤克罪无可赦。”韩厥沉声道,“当立刻禀明君上,并加快三司会审进程!”
司寇也点头:“然。此等大案,需尽快定谳,以安朝野。”
然而,在这片群情激愤之中,也有少数心思缜密之人,如栾书,在接到初步的证物清单和内容摘要后,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证物太全了,太有针对性了,几乎涵盖了郤克所有可能的罪行领域。赵朔在郤克如此严密的打压和监视下,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收集到如此多、如此详尽的证据的?尤其是那些与狄戎的“通信”抄件,来源是否绝对可靠?会不会是……伪造或夸大?
栾书相信郤克绝对有罪,且罪孽深重。但赵朔的反击如此凌厉完美,反倒让他产生一丝疑虑。赵朔的隐忍和谋划能力,超出了他的估计。经此一役,郤克固然倒台,但赵朔的声望和势力,恐怕会以更勐烈的势头反弹。一个摆脱了罪名、携“揭露国贼”大功、且展现了惊人韧性与实力的赵朔,重新回到朝堂,会对现有的平衡产生何种冲击?
“赵朔啊赵朔,你这一局,赢得漂亮。但也让我……更加看不清你了。”栾书放下手中的摘要,望向赵府的方向,眼神复杂。他知道,自己必须重新调整对赵朔的态度和策略。或许,在彻底扳倒郤克这件事上,他与赵朔的目标一致,可以合作。但之后呢?
无论如何,狄寨证物的出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郤克。三司会审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如山铁证面前,进程极快。郤克在狱中起初还咆孝喊冤,但当一份份详实的证物被摆在他面前,尤其是那些他确实做过的恶行以及他无法完全撇清的嫌疑时,他的辩解越来越苍白无力。
晋景公在详细阅览了三司呈上的初步审理报告和部分关键证物后,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郤克的罪行,已突破了他的容忍底线,更严重损害了晋国的利益和他的权威。
数日后,朝会。晋景公当众宣布了三司会审的结果:郤克罪证确凿,依律当诛。念其往日微功,赐其自尽。其嫡系子侄、主要党羽,依律严惩,该流放的流放,该夺爵的夺爵,该收监的收监。郤氏家族财产,除保留基本祭田外,其余抄没入官。其侵占的公田民田,一律清退。
旨意一下,尘埃落定。曾经权倾朝野、煊赫一时的郤克及其家族,顷刻间大厦倾覆,烟消云散。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府门前原本森严的看守甲士,在这一日悄然撤离。宫中内侍前来宣旨,言赵朔前番“静养”,今已查明多系郤克构陷所致,君上体恤,着其即日起恢复自由,可入朝参议政事。至于其鄢陵战后求和、被罢黜元帅之事,旨意中并未明确平反,只以“前事多有纷扰,容后再议”轻轻带过。
但这已经足够了。赵朔恭敬接旨,谢恩。当他再次迈出府门,走在冬日的阳光下时,所有看到他的新绛民众和官员,目光中都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敬畏,有同情,有好奇,也有深深的忌惮。
这位从绝境中悍然反击、最终扳倒了强大政敌的赵氏家主,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了他的回归。而晋国的朝堂,在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清洗后,即将迎来新的格局。赵朔与栾书,这两位如今最有权势的重臣,将如何相处?晋景公又将如何驾驭这新的局面?所有人都知道,郤克虽倒,但风暴并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更高处、更深处,继续酝酿。
而那位远在驿馆、冷眼旁观了全程的楚使屈荡,在得知最终结果后,只是澹澹一笑,对心腹道:“好戏,才刚刚开始。晋国之乱,其源在内。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告诉大王,晋国……暂时不足为惧了。”
他心中却对那个名叫赵朔的晋国男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绝地翻盘,一击致命……赵朔,希望下次见面,不会是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