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扎稳马步,肩背抵住车把,额角沁出细汗,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发力,忽觉绳索一轻——谢云书已悄然上前,与她并肩拉车。
他依旧瘦削,腕骨嶙峋,可那双手却稳如铁钳,力道沉而不躁。
两人脚步默契,一进一退间竟无半分错乱,仿佛三十年来从未分开过哪怕一步。
坡底处,李小豆率灯守队列队相送。
这群少年皆着粗布短打,腰悬铜铃竹哨,是村中新一代的守夜人。
他们不喧哗,只静静望着那辆载满陶瓮的板车,眼神里有敬,有惜,更有藏不住的不舍。
“苏姑……”李小豆快步上前,掌心托着一枚拇指大小的菌芯,通体莹绿,似有微光流转,“夜里宿营时,插土里就行。光不刺眼,但狼獾豺狗闻见这味儿,绕着走。”
苏晚晴一怔。
这是她早年教村人用荧光菌培育的“夜巡引”,本为防野兽扰田,如今竟被这些孩子精炼成便携警讯之物。
她接过菌芯,触手微温,像是还带着少年掌心的热意。
“你们……真长大了。”她低声说。
话音未落,那一直蜷在布袋里的芦花鸡忽然扑翅跃起,爪子勾破麻绳,腾空而鸣——
“咯喔——嘎——!”
一声尖利长啼撕破林间寂静,惊得栖鸟四散,连远处岩壁都传来回响。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那鸡立于车顶,羽冠怒张,目光炯炯,竟像察觉了什么异动。
罗十七猛地按住刀柄:“不对劲!”
他迅速环顾四周林影,低喝:“这是‘三叠哨’的变调!鸡叫触发了咱们埋在坡侧的警讯联动阵!有动静——西北向三十丈内,必有活物潜伏!”
空气骤然绷紧。
苏晚晴心头一凛。
她自然知晓这联动机制——当初设阵时,是以特定频率的哨音震动地下菌丝网络,引发连锁反应。
寻常人不知晓,可这只鸡,偏偏只会对她独创的“喂食哨”起反应,而那一声啼叫,恰好撞上了警讯启动的音阶!
她迅速扫视林间,却见西北坡上草叶微晃,似有重物压过,又倏然静止。
谢云书不动声色,袖中指尖轻轻一弹,一粒沙石无声射出,击中三丈外树干——
枝叶轻颤,一道黑影倏然缩回岩缝,快如鬼魅。
“不是野兽。”谢云书淡淡开口,声音几不可闻,“是人。穿软底麂皮靴,左腿微跛,应是旧伤未愈。”
苏晚晴瞳孔微缩。
她不信巧合。
这岭口偏僻,怎会有外人潜伏?
更何况,对方若只为窥探,何必藏得如此之深?
她不动声色将菌芯收入怀中,转而拍了拍车辕:“走吧,歇脚点还在前头。”
板车再度启行,轮轴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小豆等人原地目送,直至他们的身影彻底隐入山雾。
临别时,少年们齐齐抬手抚额,行的是村中最重的送别礼——灯火不灭,守望不息。
午时,溪畔暂歇。
流水清冽,映着天光云影。
苏晚晴解开食囊,准备分饭,却见里面静静躺着两枚糯米团,圆润饱满,表皮微裂,蒸腾着淡淡的酒酿香气。
她指尖一颤——这是她自创的酒酵双发法蒸制的团子,外人极难复刻,尤其那层绵软中带韧的口感,全靠发酵时间精准把控。
她清晨走得匆忙,根本没备干粮。
谁送的?
她蓦然抬头,望向来路烟尘渐散的山道。风过林梢,空寂无声。
可她知道,有人来过,又悄悄退走。
目光下移,那只芦花鸡已跳上溪边石台,低头啄食她袖口掉落的一点菌粉残渣,动作熟稔,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它甚至用喙轻轻拨弄粉末,像在分辨某种味道。
这菌粉,是她昨夜调配“夜行避瘴散”时沾上的,含三种稀有地衣与荧光孢子,普通人闻之头晕,可这鸡……不仅不怕,反倒主动寻味?
她心头忽生一念:这哪里是只普通的家禽?
三年前她救它,或许,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记着她。
远处山梁之上,一道纤细身影久久伫立。
苏念安握着空掉的蒸笼布,指尖微微发抖。
风掀起她鬓边碎发,露出耳后一枚细小银针——那是苏晚晴亲手为她戴上的“安神定魂针”,如今针尾微亮,似有低频震颤。
她在用针线传递讯息。
她在说:一路平安。
溪水潺潺,日影西斜。
板车重新启程,驶向更深的山坳。
而那只芦花鸡,忽然跃上枯枝,昂首——